31岁的威斯布鲁克与罗斯：迷惘中成熟或老去
本季的拉塞尔·威斯布鲁克，暂时打着生涯最迷惘的篮球。
十年前，他二年级时，我开始称呼他威少爷，当时不无调侃之心：
一是他那时还年少，二来打球时，颇有老年代少爷派头：UCLA时著名的凶狠单防，在NBA没怎么表现；打球一味提速，上篮经常滑筐；射不进远射，失误不少；除了杜兰特，看不见其他队友。
好的是勇决恣肆，好的是一往无前。
虽然大家都调侃“只有威少能防住杜兰特”，但实话实说，直到杜兰特去勇士，威少一直很懂得给杜兰特做球——他的许多助攻，是这么来的。
那时他的问题是：阵地战，看不见其他队友的空位。
经常一路狂奔，把节奏带跑偏了。
威少在四年级时，是这样的：
擅长推反击，但阵地战组织，除了叫挡拆找内切，就是找杜兰特切出。
好在，他练出了一手急停中投。
2012年总决赛，杜兰特、哈登、韦德、勒布朗、威少五个先后拿过得分王的怪物云集，可是单场最高得分属于威少：第四场的43分。
那场他一个三分球都没投中，只有3个罚球。靠的就是一个接一个急停中投。
这就是早年的他：
组织靠提速反击+持球突破；得分靠急停中投+突破。
不减速，不控制，烈火澎湃。
套路不多，效率不高，但对手架不住他来回折腾。
2015年之后，多诺万教练上任。威少开始看录像带，琢磨队友的走位和出手习惯。
2015-16季，他场均24分10助攻。那年的雷霆差点掀翻勇士，众所周知。
从那年开始，他会组织了。结合之前一往无前的反复冲刺，下一季，他场均三双，拿到得分王：场均32分11篮板10助攻众所周知。
虽然命中率只有43%，但三分率还算有34%，罚球率85%。
2017年9月，威少做了一个PRP膝盖手术。
下一季，甜瓜和乔治来到雷霆。威少场均25+10+10，三分率低到了30%，罚球率低到了74%。
再下一季，即上季，威少场均23+11+11，三分率29%，罚球率66%。
本季，威少三分率23%，罚球率72%。
对一个依赖突破的后卫而言，三分和罚球的大幅度下滑意味着什么，我们都知道。
平心而论，他现在的组织功力，比当年进步了。
上季的雷霆，当乔治肩膀没事、能放开投篮时，威少组织得，不敢说井井有条吧，至少还过得去。
当然没有基德那么老辣，没有昌西那么稳的节奏控制，也不像沃尔天生自带组织的感觉。但上季常规赛的威少，的确算是个好组织者了。
尴尬的是：
2015年之前，威少是一身的攻击火力，但少组织才能，只能自己刷得分。
2017年之后的他，组织才能练出来了，但攻击火力没了。
攻击火力何以没了呢？如上所述，投篮退化。
威少的个人进攻，向来效率不高。生涯真实命中率53%，投篮命中率43%。
他早年甚至篮下命中率都不高，因为上篮变化少：抛射？低手？高打板？不太会，直接加速冲刺，人出底线前打板上篮吧！
本来他的中投还好，但基本就是一招加速后的急停拔起、双动投篮。
好处是出手点极高，跳得也高。坏处也明白：弧线很平，非常吃手感，不适合远距离，而且年纪一大就尴尬了。
科比31岁那年，三分率跌到了33%。麦蒂从28岁之后，三分率就不提也罢了。巴朗·戴维斯其实也这德行。
反而是坐地炮型投篮的皮尔斯，三分率老而弥辣。
威少无论是上篮还是中投，都是直线、强拔、硬走。
撤步、抛射、欧洲步？没怎么见他使过吧？
这份强拔中投，让他年轻时可以总决赛单场43分。但是到膝盖动过手术了，就不太好了。
2018年季后赛，爵士的套路是：锁死其他人，让威少投个爽。结果威少最后两场45分和46分，但全系列赛命中率40%。雷霆被干掉，成全了米切尔新秀年的美名。
2019年季后赛，开拓者基本放任威少投。结果是他全系列赛命中率36%。雷霆被干掉。
“你有本事投死我们！”——结果威少投不死对面了。就这样。
一个人的罚球，特别容易看得出手感变化。
威少从2010-2017，罚球率从未低于80%。虽然远射不好，但中投一向还凑合。
但2017年手术之后，连续三年罚球命中率74%、66%、72%。
本季他基本出了罚球线，就没威胁了。
所以，这是本季至今威少的尴尬处：
他也能持球组织一下，但效率肯定不如哈登高，所以是二号持球手、带第二阵容。
他的组织才能其实比年轻时进步了，但因为中远投和罚球手感不稳，导致持球进攻对面敢让他投，无球进攻时对面不理他。
他也在努力摸索，所以经常打得很犹豫：他知道自己射不进三分，经常把机会让给队友。
当球队能把节奏带起来，他就能发挥作用——当然失误也多。
但被迫磨进焦灼的最后几分钟时，他就尴尬了：
对方阵地战刻意放投，他的速度、突破和分球，都发挥不出来了。
虽然还称呼他威少，但其实他31岁了，在NBA已经打了接近29000分钟了——他的打球强度，这近三万分钟大概能顶德里克·科尔曼的五万分钟吧……
所以他的消磨，也不难理解。
好的一面是：
就像上季习惯了让乔治闪光似的；本季他也没太跟哈登抢阵地战球权；经常会处理失当，但大体上，只要节奏慢下来，他还是会“我自己打得起伏不定，但我就自己琢磨吧，球给你你来……”
所以他效率依然不高，但终究没太妨碍球队赢球。
近一周来，也在减少三分、增加突破、试图把自己突破的那一面作用发挥出来——大概，他也在试图发挥自己的长处，为胜利做贡献。
比起年轻时一猛子扎的不管不顾，本季的他至今，虽然还迷惘着，但姿态上，至少也在试图适应，不再是当年，顶着脖子瞪着眼睛，跟布鲁克斯教练卯着劲的架势了。
至于这究竟算是成熟还是老去，看时间而定吧。
——大概，一个人能为了更高目标放弃一些其他，就是成熟；放弃了之后却无心再去追求目标，就算老去了。
德里克·罗斯，也31岁了。NBA生涯第十二年——如果不算他伤停的整个2012-13季，第十一年。
众所周知，他的一切都来得早——无论是荣耀，还是伤痛。
大一带孟菲斯进NCAA全国决赛，惜败给查尔莫斯那记三分球。状元身份进NBA。年度新人。第一场季后赛就是天勾以来最高的36分。带公牛与卫冕冠军凯尔特人打出本世纪最精彩的七战系列赛之一（可能没有之一）。
三年级拿到史上最年轻MVP，带一支伤病困扰的公牛拿到常规赛62胜。
那年他止步东部决赛，与此同时，与他同年同届的威少在西部决赛战达拉斯。
2011-12季，罗斯倒下。威少打了生涯第一场总决赛。2016-17季，罗斯在尼克斯度过自己第一个非公牛赛季时，29岁的威少拿到常规赛MVP。
那年秋天，罗斯说曾经的自己已经逝去了。
到此为止，罗斯和威少的故事，一个少年富贵却遭遇挫折，一个血气昂扬后发制人。然后，又两年过去了。
其实从数据上看，罗斯在2014-15季就已归来：那年他为公牛出战51场，场均18+3+5，季后赛还和勒布朗大战过一个系列赛。下一年，66场，场均16+3+5。之所以不显，是因为终究还不如巅峰期的自己。
到上季，他在森林狼打出了单场50分。场均27分钟里18+3+4。然后是本季：场均24分钟里16分5助攻。
往细一点看。本季罗斯每36分钟25分8助攻，命中率49%，真实命中率57%——他的MVP赛季是每36分钟24分7助攻，命中率45%，真实命中率55%。
数据上，说罗斯正在打生涯最高效的进攻，也没错。
即，在31岁时，经历漫长挣扎的罗斯，至少是数据上，打回来了。
上季罗斯在森林狼，投出了37%的三分率——实际上不止于此：16尺到三分线44%，10到16尺50%，篮下命中率是可怖的65%。本季三分率33%，长中投42%、短中投50%，篮下命中率是可怖的72%。
他算是，找到自己打球的路数了吧？
罗斯与威少一样，早年有一手急停中投。起跳高、出手点高，为了对抗而练的。
出手上有个不太协调处：下腰弯膝时，手已经早早抬起了。
好处是出手点高，坏处是，视觉上看，从起跳到出手，有点脱节。
从上季开始，罗斯举球的动作比较流畅了，下腰弯膝也没那么深了。弯膝时球还在腰，起跳到最高点球托起，出手。所以视觉上看去，起跳低了，滞空少了，但动作流畅得多。于是远射也稳了。（顺便，勒布朗本季的投篮，也有点这样子……）
除了投篮姿势外，另一个区别。
罗斯年少时，出了名的低重心。体现在视觉上，就是两腿遛开来跑，真正飞毛腿。
平时慢悠悠，到需要时压腿亮势、大幅度拉球、大步抢身位突破、急停跳步扭身、压膝强起、暴扣。
MVP赛季，罗斯投中711个篮，其中32个扣篮。罚球投篮比35%。动如烈火，纵跃如飞，泰山压顶。MVP时期的他，跟年轻时的勒布朗与韦德有些像，“我们要比你高、比你快、比你壮，完全凌驾于你。”
上季，罗斯投中363个篮，其中只有1个扣篮。罚球投篮比21%。
效率高了，打得巧了。
本季他场均9.6次挡拆完成进攻，占总进攻56%，是全联盟第三依赖挡拆的攻击手（前面是巴里亚和奥古斯丁）。每场14次突破，命中率是稳健的55%，但只有1.4次罚球。
如果您仔细看罗斯现在的打法，无论攻防两端，他的大幅度压膝盖下重心的动作，都变少了。
叫个掩护，溜开腿，一个大幅度加速突破。跳起悬空若有对手阻隔，强行上篮变少了，更多是低抛给篮下队友。急停中投变少了，跨步抛射和骑马射箭变多了。
减少了急停急起、强投强突、轰炸篮筐、贴人死防。
巧打，躲打，绕着打。
以及，这么说很奇怪：罗斯现在打球的方式……不那么背负着一切了。
在受伤前，罗斯得分很多，但基本没有“他打得不合理”、“他粘球”、“他自私”之类的评论。因为他梳理全队，梳理得谨慎。
从大学开始，他就是个懂得掌握节奏、懂得找队友、有视野的组织后卫。他每场都稳稳地打球，尽量协调全队，分享球权，关键时刻自己接管，偶尔做出一两个吓死人的动作。
吉米·巴特勒头两天还说，自己当年训练时看罗斯做的那些事，吓呆了；结果到比赛里，罗斯还是能把那些招式使出来。
在芝加哥受伤前，罗斯其实没打自己喜欢的套路。他大一带孟菲斯进全美决赛那年，打的是DDM体系——dribble drive motion，“持球突破动态进攻”。这玩意说白了就是空间拉开，持球突破，需要能投篮的长人。网队当年打这个体系时，成全了哈里斯生涯巅峰赛季，易建联单季射进48个三分球（他NBA生涯五年一共就进了75个）。
但罗斯在公牛拿MVP那年，身边布满的是博甘斯、邓、布泽、吉布森和诺阿。那年公牛唯一靠谱的速射手是科沃尔。
那时罗斯打得很猛。防守端，他单防基本是全覆盖施压打法（巅峰期德隆和巴朗也这样）；进攻端，一个人带一群内线。
科比在那两年夸人有斗志，就举例罗斯和保罗——我们都知道科比所谓的好胜，标准有多高。
那就是MVP时期的罗斯：攻防都用尽全力，却又打得无私而正确。2011年东部决赛败给热，也没法子：不是他打得不对，实在是能为还没到那份上，被勒布朗收了。
从上季开始，罗斯开始顺应时代潮流了。时代需要挡拆和三分，好，那就挡拆三分吧。队友拉开了，持球挡拆突。这个时代的空间拉开，远好过他MVP的年份。他也明白这点。
以前他会更多看队友的切出，给队友制造传球线路，现在简单了：拉开空间，溜开腿，突破。
他不再攻防两端、组织协调、接管得分，每一回合都侵略如火，认真地背负芝加哥公牛了。他现在的打法，很地道的第六人，像个职业枪手。
“给我球，给我个掩护，拉开空间，我给你们分数”。
以前那个肉搏时代，他光芒万丈，拼到受伤。到这个刷分相对容易的时代，他也看开了。2016年11月，罗斯说，那个vintage mvp self，过去了。
他指的，是2011年夏天，还不知何谓命运磨难的罗斯。那时他飞得那么高，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可以阻挡他。
头两天接受芝加哥那边采访时，罗斯说他现在打球，为的是自己和自己的家庭。他说在最绝境的时候，只有家庭是站在身边的。
他说现在时代不同了，现在有“负担管理”了。他说如果他当年有负担管理，也许……也许他依然在芝加哥公牛健康打球呢？
当然，他一再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31岁了。德里克·罗斯数据很好看，甚至效率高过MVP赛季，溜开腿时依然迅速。但那个巅峰期侵略如火、全力以赴、随时随地都背负一切的罗斯，其实没有归来。
他只是多少看清了时代，于是换个路数打球：更方便、更顺应潮流，也更健康。
这样也好。
辉煌过的受难者，转型会更痛苦。除了身体的伤痛，他们还得放下自尊，尽量抛弃已有的套路。转型失败的就消失了，湮没无闻；转成功的也未必就完全快乐了。
年少成名的痛苦就在这里：之后的人生，每一步都在走下坡路。所以罗斯会一边说“都过去了”，一边忍不住念叨“如果当初”。
但具体行动上，他到底还是在努力认真地打球，而且打得很好——了解他所经历一切的人都知道，这比什么都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