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的奇幻世界｜命运女神，以万物为刍狗

上一期，我们讲到但丁和维吉尔老师下到了地狱的第四层，也就是守财奴和败家子的灵魂倍受煎熬的地方（点这里点这里复习）。

这些人，生前痴迷于金钱，为了钱财抛弃了是非，但一切执着，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空。实际上，这只是命运女神兢兢业业的操纵而已。

话说这位命运女神福尔图娜 Fortuna，其实本来是罗马神话中，掌管着人世间所有运气的女神，算是古罗马土生土长发明的女神，职责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机缘女神堤喀 Tyche。

起初，福尔图娜经常以一位少女的样子出现，有些时候还是蒙着眼的，手持一个装满财富的丰饶角，金币不断掉落。话说在港剧里经常出现的金牌女配，蒙着眼的正义女神 Justitia，也是由福尔图娜和古希腊法律女神忒弥斯 Themis 的形象结合而来的。

福尔图娜，罗马雕塑 Fortuna

实际上，福尔图娜带来的既有好运，也有厄运，但这些并不是由她决定，说到底，也还是天命的安排，她不过是个执行者。所以，福尔图娜的脚下，总是踩着一个球体，象征着命运的无常与脆弱。

后来，基督教引入了福尔图娜的概念，认为她在推动一个“命运／时运之轮 Wheel of Fortune, or Rota Fortunae ”，这其实是由上帝决定的；而每一个看似偶然的事件，都是上帝计划的一部分。你别说，这样想来，好像确实轻松多了，人们认命不就好了？都老老实实的听话顺从，压根不应该试图抵抗啊改变什么的。嗯，这个思路还真适合统治阶级。

所以，福尔图娜居然还被保留进基督教思想了，被认为是“上帝的仆人”，而没像她其他同事那样，给当成是魔鬼……

福尔图娜／时运的寓言 Allegory of Fortune，by 荷兰画家（佚名），c 1520-1530

时运 Fortune，by Kuntze Konicz ，1754

在中世纪及以后的文艺作品中，她和她的命运／时运之轮，是常有的寓言题材。这不断滚动的轮子，令祸福无常，难以预测。熟悉塔罗牌的朋友，也肯定知道，“命运之轮”正是这外国算命系统中重要的一张。

因为中世纪的文艺目的，就是为了教化／洗脑文盲群众，所以图画都特别简单粗暴，福尔图娜的脸，有时候还会画成一半黑一半白，以象征机缘的无常……

时运是盲目的 Blind Fortune，这是15世纪一套寓言诗《盲目之舞》La Danse des trois aveugles的插图。这本书中，讲述了爱情是盲目的，时运是盲目的，死亡是盲目的。

而11～13世纪成稿的德国修道院讽刺诗集《布兰诗歌 Carmina Burana》，最有名的也是那首感叹命运的《哦命运女神（O Fortuna）》。

《布兰诗歌》 Codex Buranus (Carmina Burana) 的插图，c 1250，现存慕尼黑巴伐利亚州图书馆。

一脸懵懂的你，其实肯定听过这首。《布兰诗歌》中的24首，后来被德国纳粹时期的音乐家奥尔夫改编成合唱及管弦乐作品，其中的代表作就是开场与终曲的《O Fortuna》。它实在是太有感染力了，此后被无数古典／流行音乐家改编演奏过，你肯定在某个电子游戏或者广告中听到过。

在B站找到小泽征尔指挥的版本，1分35秒开始就是《O Fortuna》，点这里点这里观看。太振奋了！感谢up主！

（这里要插一句，国内有些崇拜纳粹的脑残，说纳粹装甲师的军歌就是根据《O Fortuna》改编的，这纯属胡扯，没有的事。德国党卫军第一装甲师的战歌叫做《Panzerlied》，和《O Fortuna》完全不同。）

也许，这首合唱的经久不衰，也正是来源于人类这种对未知命运的期待与恐惧吧。

命运之轮 La ruota della fortuna，by 爱德华·伯恩-琼斯 Edward Burne-Jones，1875-1883

而我们的维吉尔老师，对但丁同学是这样解释的：

“你知道，天国和天使，都是由万能的上帝创造的。九级天使各司其职，各自将上帝的光芒分布在九层天上。而命运女神，也像这些天使一样，是由上帝创造的。上帝给了她更大的职责，人世间的各种荣华富贵，各种权势、金钱，都由她掌管，由她从一个国家移至另一个国家，一个家族移至另一个家族，如同斗转星移，人类的智慧对此是无从预测，无法阻挠的。

“但如果你认真体会就会明白，这都是虚幻的荣光，瞬息之间就会变化万千！这也是上帝所设计命运流转的意义所在——只有体会过这种无常，才会明白，唯有心灵和精神的完善，才是值得追求的。

“说来好笑，经历命运变化的人，总是或赞扬或诅咒福尔图娜，但实际上，她根本就听不到，她要忙要在乎的，是自己完成天命的职责啊。”

这和老子的《道德经》里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chu2）狗”是多么类似！

——天地又何所谓仁慈不仁慈呢？人类所谓仁爱、悲悯、残酷，天地都不会考虑，只是顺应自然运转而已。草扎的猪狗用来祭祀，一时的辉煌，之后就是丢弃，盛衰之间不过倏忽，自然之道岂不就是如此吗？

换句话说，如果真有个主宰，那人类这种低级生物能想到的求神拜佛表忠心，他真的会在乎，会感动得降下好运吗？

老子在公元前5世纪，就觉得这种乐观主义不靠谱了。

而但丁所在的13世纪，虽然比老子晚了一千多年，但他的环境可没老子的时代自由宽松——中世纪的基督教思想控制已经进行了800多年，他在虔诚宗教的前提下，能有这样人文主义的思考也真不简单了，果然不愧文艺复兴先行者的美名！

后来，15世纪的历史学家马基雅维利，更是摆脱了神学的束缚，在他的大作《君主论》中，也特别拿出一章来讲述如何对待命运：

“迅猛胜于小心谨慎，因为命运之神是一个女子，你想要压倒她，就必须打她，冲击她。（It is better to be impetuous than cautious, because Fortune is a woman; and it is necessary, if one wants to hold her down, to beat her and strike her down.）”（《君主论》第25章）

先别考虑性别歧视，请集中精力领会精髓——想得到福尔图娜的青睐，到底应该怎么做？

其实，有一句拉丁文谚语可以给出答案。这句话是古罗马戏剧作家泰伦斯Terence在作品中首创的，从公元前1世纪就流传开来，到现在被很多西方军队的徽章引用，比如，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三陆战团的团徽上就有这句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