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主义与科学主义

理性主义与科学主义

写在前面的ps:原作于2016年11月。有人说,科技、科学重在功能性。本文其实也有批判,只是没有进一步展开。“准确”、“ 效率”,仅以语言学就能充分反驳,从维特根斯坦到陈嘉映教授也都写过。

本文题目在辩论赛中多有相似,最直接源于今年法大盈科杯辩论赛的辩题。正方辩题:科技使人类越来越脆弱;反方辩题:科技使人类越来越坚强。这两个辩题设置是不对应的:坚强是一种心理状态,脆弱的范围却更广,可以说这个人心理坚强,不能说他健康坚强,说社会关系、生态坚强,却可用“脆弱”说这些。故反方更恰当的辩题是:科技使人类越来越强大。此乃世人普遍而流行的观点,更像正方,看似更难反驳。但对我而言却相反,故有此文。名曰辩论的表演比赛已经结束,人类对此的辩论仍在进行。

下分两节,第一节针对“科技是人类越来越强大”,即工具理性主义;第二节,针对其哲学基础,即科学主义。其中内容,不少是我常说的,不少是我第一次说的,但都一脉相承;限于篇幅和时间,内容不作详尽展开,注释也不详细标出。常人应能看完第一节,第二节恐为其难。

一、工具理性主义

科技只是一种客观实用的技术,只是让某些人在某些方面更强大。并非任何条件下“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科技也非唯一的生产力,而生产力不仅是经济效益。发展生产力,最终是为了实现“每个人全面而自由的发展”。这才是人类强大所在,科技源于此,却日益对此压抑、歪曲。

为切题和易懂,先说经验。具体而言,可分内外两方面。内在,可分生理、心理两种。

(一)生理

1. 人和人比。若“科技使人类越来越强大”,如今美国科技实力全球第一,美国人健康也该对应第一。实际却是肥胖率长期第一,“美国拥有8690万名肥胖人士,占全球肥胖者总数的13%。”[1]美国人均医疗支出全球第一,人均寿命却非第一。[2]相反,随科技进步,人类的体质却越来越脆弱:剑桥大学博士生Macintosh对大约公元前5300年到公元850年人的腿骨和胫骨进行激光扫描后,将其发现与剑桥本科毕业生Shaw对的骨硬度的研究反复核对,发现7300年前男性农耕者在其环境中奔跑能力,平均水平接近今天的大学生越野赛跑运动员。[3]试把北上广的孩子和山里娃、以美国年轻人和非洲土著的年轻人,在不依赖科技的野外生存或竞赛中,谁会胜出?如今科技可以造出比如今社会上的人更懂科技的机器人,或克隆出生有同样生理结构的人;却造不出如今社会上的人,还可能毁灭所有人,众多的科幻片已展现众多潜在的灾难(首推《黑客帝国》)。

2. 人和其他物种比。地球已知的物种,都没有掌握人类那样的科技,但在数量和适应能力上,人类都是第一吗?所谓最低等的生物——病毒,才是第一。过程上,随科技进步,人类从出生到成年,耗费多少年时间和多少资源?从小吃药、打针越来越多,能够独立生存的时间却越来越靠后。而宋朝,女子十五岁要嫁人,否则家人要坐牢。[4]再看那些所谓低等生物?绝大多数一生下来就能独立生存。

(二)心理

1. 理性。有人会说,人类强大关键在脑子,而非躯体。可他们口口声声各种“科技”,奉若真理,他们真懂那些理论和知识吗?常用物理、化学某些结论,就说世界(他们与“一切”混用)的本质是什么,世界没有不可认识的东西——这不仅是以有限的经验,适用于无限的、经验之外的;还在于,坚信所谓的科学,不是基于了解,而基于某些实在的效果和他人的承诺。人们喜欢三星某款手机,这款手机也通过多国政府检验合格,而检验是由许多专家所作,于是就把这手机当成符合科学的、对人必然有利的?结果note7炸了几次?转基因食品,各界众说纷纭,又该信谁的?根本做不到陈寅恪先生名言: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反如福柯、利奥塔等后现代主义所言:科技成为一种垄断的权力,垄断的话语当做绝对真理。科技不再是生活中人人都能验证,都能直观的了;科技日益进步,也日益为少数人掌控。人们对此却更少怀疑和警惕,碰到问题,就想要现成的、直接的答案,直接谷歌、百度、知乎,而非自己查证和分析。罗大佑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已唱道:“彩色的电视变得更加花俏,能辨别黑白的人越来越少。”

以科技看来,科学与宗教对立,科学家应该信科学而非信神;但诺贝尔奖科学方面的得主,绝大多数都有宗教信仰。即使认为社会科学不算严格意义的科学,自然科学间也非无矛盾的完美统一,也不再有亚里士多德那样百科全书式的科学家——你问这个教授一个问题,他说:我不研究A的这部分;你问另一个,他说:我不研究A的这部分的这个时期;再问一个,他说:我不研究与B相关的A的这部分……多少法律的疑难案件,医学的疑难杂症,就这样产生并恶化。分得越细,越多差异,科技终如《圣经》中的巴别塔,禅宗所谓的无缝塔,可欲不可得。

2. 感性。若“人类越来越强大”,人类幸福感该对应增强。美国科技实力第一,美国幸福指数仍非第一,去年排在全球第十五位。[5] “2014年美国人的自杀率比15年前增加了24%,其中10岁到14岁这个年龄段的女孩自杀率增幅最高,为200%。”[6]以科技看来,一个人会因为觉得幸福而自杀吗?如今各种社交工具让人能更快地认识更多的人,结果是热得快、冷得快,约得快、删得快,能一直真诚、平等地聊下去的,有几个?明星更是笑着寂寞,虽有千百万人投怀送抱,别说发生别的关系,就一人说一句,甚至看一眼都来不及,这就是为何黄海波竟然去嫖娼。过去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如今是“酒逢千杯知己少,话不半句投机多。”

只需把“资产阶级”替换成“科技”,《共产谠宣言》的描绘仍然成立:

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它把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发作,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抹去了一切向来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职业的神圣光环。它把医生、律师、教士、诗人和学者变成了它出钱招雇的雇佣劳动者。

随科技进步,人,实际不再是康德所说的目的,而是工具;人,成了马克思的“异化”、海德格尔的“常人”,马尔库塞的“单面人”,乃至萨特“他人即是地狱”。“劳动力”、“人口”只是这些事实的经济学名称。

外在,可分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两种。

第一种,经济基础。

《资本论》已证:掌控科技的少数人,能利用科技提高个别劳动生产率,在同样时间内,生产出比别人多的商品,从而赚别人的钱;当全人类掌握了这项科技,同样的时间内,生产出更多的商品,单位价值反而下降,无法赚别人的钱。

如前所述,掌控科技的人日益少数,也更为合法化。即使他人能理解,也不能自由使用,因为那是某些人的知识产权、商业秘密等合法的特权。当有人说,科技让医学发展,让交通便捷,他们难道不知看病、吃药、治疗是要收费的,不知何谓“看病难”,何谓“特需号”?不知绿皮车的退出和12306网站(尤其验证码),让多少农民工排队也买不到一张春节回家的票?通过科技,绝大多数资源、财富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这叫“使人类越来越强大”?当有人说,科技使社会财富总量增加时,难道他们不知古代没有“房奴”,不知如今通货膨胀率远甚于古代,不知中国GDP总量世界第二,人均收入却是第几?科技没有实现共同富裕,却扩大了贫富差距。

从三角贸易到西进运动,从列强侵华到两次世界大战,某些人以科技进步为名,毁灭了多少生命,毁灭了多少文明?从切尔诺贝利到福岛,从毒奶粉到地沟油,从当年伦敦雾霾到如今北京雾霾,某些人以科技进步为名,耗费了多少资源,却对环境和人类自身造成了多少伤害?所谓的经济效益,乃至现代文明,不是基于全人类民主表决或平等交易,而是基于手握科技的暴力;受益者也非全人类,而是某些人。

第二种,上层建筑。

你的出生[7]与死亡[8],你“健康”[9]或“不正常”[10],依据的形式是法律,本质却是科技。就算当时是无意导致的错误,你经过一番“改造”、“治疗”,难以证明原来是错误的,更难以恢复原来的你。福柯绝非臆想,《飞越疯人院》、《禁闭岛》绝非虚构,从对同性恋化学阉割(图灵就是典例),到切除脑叶白质(手术的创造者还曾荣获诺贝尔医学奖),再到“被精神病”的访民;[11]从棱镜门到邮件门,从朝阳区群众到密布的安检和摄像头。

你拒绝这些科技,不但跟不上时代,从而被淘汰:你不打扮、不ps,甚至没照片,就在网上征婚或各种约,看有谁理你?于是普遍照片网红脸,普遍见面都照骗。你甚至无权出生:“不能住院分娩的孕妇应当由经过培训合格的接生人员实行消毒接生。”[12]有人会说,这是为了让你过得更好。科技让狗粮更有营养,让狗链和狗笼更为精美,所以这些狗比很多人都过得好?那些人愿意过这种生活吗?科技让白羽肉鸡长得更快、更健康,最终把它们变成上校鸡块、麦辣鸡翅。

若科技使人类更为强大,军事作为客观方面应尤为显著。但是:北宋堪称当时世界科技第一,却屡败给所谓落后的游牧文明,最终被金所灭;明朝科技也远比清军发达,袁崇焕才一炮打死努尔哈赤,明朝仍被清取代;中共领导的军队,科技如此落后,却能从大革命到十年内战,从八年抗战到三年解放战争,再到抗美援朝,不断战胜在军事科技上远强于自己的对手。

前述具体经验,基于两种普遍逻辑:科技越来越先进,即一种进化论;主观的质能转换成客观的量,后者与前者必然有一种对应关系。前者,波普尔的科学哲学和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都已证伪。古人步行或骑马,速度足以适应当时的社会;若给古人今天的飞机、火箭,当时社会反不适应。而当时交通相较如今是落后的,却没有如今交通那样的污染和事故风险。以科学看,宇宙的熵不可逆地增加,最终达到热寂,而其他霍金也没有证伪的大坍缩、大冻结、大撕裂说,宇宙最终的结果都是个死,哪是不断发展,越来越好?“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加上微观的分子无规则运动,宇宙为何产生了与之相悖,能实现有序和进步的人类?而人类即使不断在前进,或许是在莫比乌斯环、彭罗斯楼梯上前进。

再次引用本雅明《历史哲学论纲》那段常被引用的话,描绘一幅天使的话:

他的脸朝着过去。在我们认为是一连串事件的地方,他看到的是一场单一的灾难。这场灾难堆积着尸骸,将它们抛弃在他的面前。天使想停下来唤醒死者,把破碎的世界修补完整。可是从天堂吹来了一阵风暴,它猛烈地吹击着天使的翅膀,以至他再也无法把它们收拢。这风暴无可抗拒地把天使刮向他背对着的未来,而他面前的残垣断壁却越堆越高直逼天际。这场风暴就是我们所称的进步。

后者,柏格森已证伪,[13]前述科技先进与幸福感不对应,即是典例。

不是最后的最后,大家无需信佛教,但可感受佛法的智慧,且听布袋和尚《插秧歌》:

手捏青苗种福田,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成稻,后退原来是向前。
西方科学家的邮票


二、科学主义

科技只是科学的某种实用性,上一节针对的是与科技对应的工具理性主义;在此针对的则是与科学对应的科学主义,一种变相的本质主义,其中有一种统一性,甚至同一性,故下文还涉及其他一些理论。

科学主义的这些绝对性,被各种相对性和另一种绝对性,即不可入性所否定——

(一)科学追求客观、确定和有序的性质,其对象是可见、可知的。但这相对于主观、流变和混乱,才有那些性质;必须有相对于对象是不可见、不可知的主体、距离和背景,才能显现那个对象。

(二)对象之所以能显现,因为它和意识都有不可穿透、不可虚无化的存在。之所以能看见这个杯子,因为光线没有完全穿过杯子,而是反射回眼球;光线也没有完全穿过眼球,才能在视网膜成像——这两端的不透明性,是不可入性的一种,是他者的实存性,即科学所谓的实在性。经过这一来一去,光线必有损耗,眼中的成像,不是杯子未被光线照到之前的样子;这不是“存在即被感知”,恰是“实事求是”,杯子这些性质,因实践显现——这也有不可入性的一种,物理学所谓的熵。何况,光线照到对象,对其必有影响,测不准原理已证;若说宏观世界不适用,可忽略不计,这恰是价值选择;既然物理学存在宏观与微观等矛盾,[14]它怎能为科学主义提供那种绝对性?故无所谓“事物的真实面目”,无所谓“原原本本”(本真),当然也无所谓辩证唯物主义由“客观反映”得出的“正确认识”。完全的透明性,绝对的同一性,只可能是虚无,即不存在。科学主义岂能实现这种追求呢?

科学是对象性的。如前所述,对象不是“一切”。科学能把“一切”都放进一个不受外界影响的、封闭的容器,就像放进试管,包括研究者自己;同时,研究者又能从外向试管内看,做到“客观”?这还是有“外”,并未把“一切”都装进容器里,“大全”是不可能的。罗素解决罗素悖论的方法是:凡是涉及一个集体的整体对象,它本身不能是该集体的成员。因此,恩格斯说“哲学终结”[15],霍金说“哲学已死”,仅凭科学是不行的,连宗教都不能以此宣布死亡。故达尔文主义不能证伪神创论,他们都殊途同归,都是本质主义中的决定论。霍金也承认,他的理论仍是假说,只能讨论宇宙之内,而宇宙仍在生长,没有完成。[16]科学主义乃佛法中的“法执”。

科学是理性的。理性不能自证其合理,证明无法证明“证明”本身。哥德尔不完备性定理推论:任何相容的形式体系,不能用于证明它本身的相容性。康德早知此理,却仍欲以数学挽救作为本质主义的形而上学,如同今天不少人仍以数学支持科学主义。下文谨以高考数学不到六十分的水平,以哲学谈数学。

几何定理由公理证明,公理又由什么证明?康德为其哲学,顺便也为数学,找到了他以为是意识中的必然性,一种先验的规范:“数学必须根据纯粹直观,在纯粹直观里它才能够具体地,然而却是先天地把它的一切概念提供出来,或者象人们所说的那样,把这些概念构造出来。”[17]所谓纯粹直观,即不与外界产生经验,意识就能想象出来的。

问题是:必然≠应然。人必然会死,难道人不应抗拒这个结果,而是追求这个结果?若必然=应然,无所谓合理性与价值性,无所谓理解、反思和选择,即无自由。[18]而他那句名言前半句,不是“思维无内容是空的”[19]?意识不能想象的,如同一对象同时经过两个不同的地方;经验中却存在,如双缝实验。

“先天地把它的一切概念提供出来”,意味着数学是现成的、封闭的规范,早已存在所有可能的答案,只待人来发现。可这意味着数学都是在其规范内的分析,在其范围内改变形式,无所谓“先天综合判断”,也无所谓新知识:1+1=2,1和1的概念,分析不出2这个概念;但可以数出来,即以先验的能力结合经验的现象。计算的数越大,感受越明显,如9999+999。然而,1+1=2的的2,是在四则运算和数轴上已存在的,不是由已存在的1和1组成新的存在,根本不是综合。

所谓直观,恰恰是一种综合。如经验直观的看,外观上:视觉似乎比触觉等其他感觉更客观。实际上,视觉并非一种天生的、统一标准的相机:维特根斯坦用过的那个兔鸭图、老少妇图,乃至格式塔心理学各种图,都证明了视觉对图形有主观的构造作用,故对同一张图,不同人看出不同图形。

又如颜色,以科学看,不是物体本身的客观性质,也不是眼球、大脑原有的性质,如康德所谓先验的范畴,而是主客体与光线、距离、背景等综合的一种现象——对色盲而言,不是他故意把绿当成红,而是他“客观反映”,为何不说他是“正确认识”?因为绝大多数人不这么看。可他们的直观感觉都是一样的吗?都检测过吗?红色实际不统一于人们的视觉,只统一于“红色”一词。内涵上:幼儿看到有人在啪啪啪,和那个在啪啪啪的人看其行为,二者都是“客观反映”,为何理解不同?蜀犬吠日、吴牛喘月、初生牛犊不怕虎,动物的例子也不胜数。看,是特定主体间的一种活动。以自己的看,去统一他人、其他物种,以及没有视觉的存在者,这叫“客观反映”?

纯粹直观,意味着能空间化、几何化。《圣经》中,上帝让加百列完成这样的任务:给一个体积有限,表面积却无限的酒杯涂上颜料。加百列完成任务后,上帝将这个酒杯奖励给他当号角。这在意识中想象不出,经验中也没有。《圣经》说,世界末日时,加百列将吹响那个号角,看来世界末日永远不会到来。但这在代数上是有解的:以代数表示几何,一些与表面积和体积对应的算式,就能各自表示无限和有限,并统一起来。当然,这里有混同,即那些算式不能完全表达体积、表面积的意义。这些证明:代数不都能纯粹直观,即几何化;而几何的意义有经验性,正如先天的盲人,能仅凭意识就想象出三角形?并且能区分平面和非平面三角形的各种性质,如内角和的差异?更无法理解三角形有稳定性。

代数的意义,也有经验性。若只讲逻辑:0+0应该等于两个0,而不是一个0;0-1应该等于0,0表示没有,哪有比没有还少的量?没有加上没有,还是没有,所以0+0=0;就像资不抵债,不论债务是负多少,反正都还不起,都是0。若代数只讲其封闭的规范,即算法:1+1=2,在十进制内恒成立。这就难以理解不符合运算法则的速算,更不能理解一眼看出答案;不能理解1×1=1可以反过来1÷1=1, 0×0=0却不能反过来0÷0=0;无法理解为何将0.9999……,0.8999……这些以9无限循环的小数剔除,即认为不存在。这些封闭的规范,十进制、二进制、十六进制,都和四舍五入一样,都是价值的选择和设定,而非先验的必然性。

同样的算法,会算9+9的儿童,对于9999+99,要算很久,甚至算不出,是他不会数吗?儿童往往是数自己的手指,而不是自己手指间的空隙,也不是数别人的手指或者天上的星星,更不会是走动的路人和车辆。数字这种封闭规范中的特定符号,和语言中的能指一样,意义在于经验中的所指;一旦有所指,就没有封闭规范中的必然性:生活中没有1,也没有+和=。经过实践,才认定这是一个,那是一个,二者同类,且能合并,才有1+1=2。否则,一个人加一头猪等于二个什么?一滴水加一点火星,水没了,火灭了。小学生做数学应用题时,为何常搞错量词,原因在此。

若数学如康德所言,许多生物也懂数学,也有理性,还是造物主懂数学呢?数学不是源于人意识中先验的规范吗?例子不胜枚举:珊瑚虫有自己的 “日历”:它们每年在自己的体壁上“刻画”出365条环纹。[20]蜜蜂窝是六角柱状体,开口是平整的六角形,低端则是封闭的六角棱锥体,由三个相同的菱形组成;菱形的钝角都是109度28分,锐角都是70度32分,这与科学结论一致:耗费最少的材料,制成最大的菱形容器。

时间、空间不是不可分的统一体,不是先验的、唯一的认识形式或客观实在,而是可分的、多样的、开放的关系。如前述加百列的号角,代数上有时间性,却无空间性,所以不能几何化。又如语言,人们意识中无需出现红色,更无需面对实际的红色,都没有空间性,就能说出“红色”,而他人一听就能理解语义;“方的圆”,意识中想不出这样的图形,现实中更没有,语言上却存在,有时间性,却无空间性。此外,观念、概念也有时间性而无空间性,故能在意识中恒常存在而不变,能随意替换、重叠,所以数学上有比三维更多的维度,几何也才能成立——经验中没有一个只有位置,却无面积的“点”;没有一条只有长度,却无宽度的“线段”。霍金说:“科学定律并不区别过去和将来。”[21]

既然宇宙在生长,其中的科学定律不就在时间中吗?有什么存在者是无时间的?他在同一章中提出宇宙“时间箭头”,看来他是把时间与变化混淆了,对象无变化,其持存也同样有时间。既然是箭头,其实是人的一种规定,不是客观实在;而他也承认那只是物理学的时间箭头,时间就不是唯一的。

种种关系中的不可入性,形而上学无法消除,何况科学?精神分析和存在主义称之为“剩余”。除上述意向性中的,也有语言学中的,因为科学不仅是自己认识,还需表达。如奎因所言,科学理论中除了某学科的陈述,还有逻辑的陈述,后者构成语言中的“本体论的承诺”,决定了该理论中什么是存在的;而语言必有能指与所指的不对应,产生拉康所谓的小他者(对象a)。佛法早已用“能”和“所”研究意识,更将那种“剩余”分为三障。还有具体经验中的,如资本家生产商品,不是为了等价交换,而是为了将剩余价值变为利润。

从康德、费希特、黑格尔到胡塞尔,他们坚持的理性主义(先验的主体、实体),都有罗素悖论中的自我指涉,都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象征性。理性主义乃佛法中的“我执”。为破此障,故有密宗、禅宗,有所谓妙不可言、不立文字、不可说。黑格尔所谓“理性的狡黠”,实为精神虚幻的自大,现实却总是挣扎。科学也好,哲学也罢,都是一种价值,一种视域,一种意义;都不是先验的、绝对优越的、根本同一或统一的规律、逻辑。莫忘科学原意:分科之学。

波德里亚《冷记忆5》中这段不是诗而胜似诗的文字,并非张一兵教授误解的绝望,而是对科学主义、理性主义的描绘和嘲讽:


客体在其系统中的消失
生产在其镜像中的消失
真实在其拟真中的消失
他者在其克隆中的消失
多数派在沉默中的消失
痛苦在其透明中的消失
诱惑在其狂欢中的消失
罪行在其完美中的消失
回忆在其纪念中的消失
幻觉在其终结中的消失,最终
幻术师自己在舞台上灯光下的消失。幻术师在其艺术终结时,只能让自己消失(但不知道该怎么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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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研究请看:科学发展到现在能否证明上帝是不存在的?

[1] 《全球近三成人口超重或肥胖 中国排名第二仅次于美国》,载观察者网:guancha.cn/life/2014_05


[2]《人均寿命82.8岁 瑞士居世界之首 美国排26位》,载腾讯网:health.qq.com/a/2014010


[3] 参见,Outside: outsideonline.com/19237 澳大利亚人类学家麦克阿里斯特(Peter McAllister)在《男性人类学》(Manthropology: The Science of Why the Modern Male Is Not the Man He Used to Be.New York:St. Martin's Press,2010)一书中也有研究。


[4]《宋书·周朗传》:“女子十五不嫁,家人坐之。”


[5]《2015年全球幸福指数报告出炉:越有钱不代表越幸福》,载澎湃新闻:thepaper.cn/newsDetail_


[6] 《美国人自杀率15年内攀升24% 谁之过?》,载新华网:news.xinhuanet.com/worl


[7]参见《宪法》第二十五条。


[8] 参见《殡葬管理条例》第四条。


[9] 参见《传染病防治法》第三十九条第三款。


[10]参见《刑法》第四章;《民事诉讼法》第十五章第四节。


[11] 心理学既没有数学逻辑上的必然性,也没有化学经验上的必然性,却以科学为名,有权做这些。


[12]《母婴保健法》第二十二条。


[13] 柏格森的说法,反过来也成立:主观的质不能完全转换成必然对应的客观的量:意识中,平分一个正方形,连接对角线即可;经验中,对角线有宽度,要找到那必然对应的客观的量,绝对的中间,又在对角线中划分,无限循环……


[14] 如“薛定谔的猫”,又如爱因斯坦与玻尔的争论(参见陈国庆:《对量子力学的“钟“与”云”之争的再认识》,载《自然辩证法研究》2013年第7期。)


[15] 关于恩格斯哲学以及辩证唯物主义的问题,待整理后,另文详述。


[16] 宙大爆炸前,也有存在,但非时空。科学不足以回答这问题,因为大脑及其认识基于时空。(参见陈丽、刘占峰:《概念革命能否解决心身问题?——兼评柯林·麦金的先验自然主义》,载《自然辩证法研究》2013年第7期。)故也不能回答非意识如何产生意识,因为不能以意识恢复到非意识的状态。


[17] [德]康德:《未来形而上学导论》,庞景仁译,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39页。


[18]克里普克指出,先验和必然也不是一回事。


[19] [德]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邓晓芒译,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52页。


[20] 3亿5千万年前,珊瑚草每年的环纹是400条。


[21] [英]霍金:《时间简史:从大爆炸到黑洞》,吴忠超译,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4年版,133页。

编辑于 2021-10-23 14: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