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继续聊国家博物馆的伦勃朗展览

接上回,继续聊国家博物馆的伦勃朗展览

接上回,今天还是聊国家博物馆的伦勃朗展览。


在谈论那些让人「意料之外地好」的作品之前,我想可能还是要提一下那些「意料之中」的作品是什么。

费迪南德·波尔,天使对以利亚显灵,1642,162.6 x 177.8 cm,莱顿收藏,纽约


这幅画所描绘的故事就不细讲了,大概是讲这个虔诚的老爷爷在逃命的路上累得实在不行了,天使过来说,你还是要起来吃东西啊。于是老爷爷就醒来吃瓜,喝天使带来的水,然后再睡一会儿。反复几次之后,老爷爷真正醒来时已经精神百倍,上路再也不累了。


画家波尔是伦勃朗的学生,他在这幅画创作的时候,也就是1642年左右,刚刚脱离伦勃朗的工作室,成为一个独立的艺术家。整个画面充满着浓郁的酱油一般的颜色,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画面的效果的话,我想可能会是「四平八稳」,画面中的天使、水壶、以利亚以及身后的蔬果都画得颇为「诚恳」,整个故事讲得滴水不漏,但是却没让我产生任何想要多看一会儿的感受。


尤其是画面最中央的天使的手,本应作为点睛之笔的手,没有表达出我所期待的「戏剧性」。所谓戏剧性并不一定非得呲牙咧嘴,舞枪弄棒的,您看米开朗基罗画「创世纪」,亚当伸出来的那只尚无「生机」的手,那只手里就全是戏。

米开朗基罗,创世纪(局部)


波尔笔下选择的桥段,正是天使降临,将要触及到以利亚的瞬间。换句话说,是神的使者和凡人产生交互的瞬间,这一刻的触碰,应该是回味无穷的。


我相信波尔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否则他就不会把这只手放在整幅画面最中央的位置,但可惜的是,如果说他是导演,天使是演员的话,这个效果没演出来。这只手非常平淡,很难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更不要说情绪的感染了。也就是说,波尔虽然意识到了问题,但是他作为一个画家,距离一流大师,还有相当的距离。


这不仅是波尔一个人面临的困境,事实上很多画家都会遇到这个问题。有些是画的时候脑子里有个朦胧的期待,觉得画出来一定特别好,结果发现满不是那么回事。还有的是看到大师的作品以后追悔莫及,心想哎呀,他画的正是我追求的效果,看来我确实技不如人。能不能跨过这一步,就是画家的「跃龙门」了。


然后咱们说说让我觉得「出乎意料地好」的画家。

卡斯帕·内切尔,撒拉领夏甲去见亚伯拉罕,1673,59.5 x 50.5 cm,莱顿收藏,纽约


和前面那幅作品一样,这幅画所描绘的也是圣经当中的一个桥段。画面左侧的老爷爷亚伯拉罕和老奶奶撒拉是一对夫妻,二老终生无嗣,老太太眼瞅自己年事已高,便将自己的使女夏甲介绍给丈夫,让他们二人同房以期接续香火。


虽然在油画中见到圣经故事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这个主题的油画我还真印象不深。毕竟,旧约中记载的事迹单说,放在近现代社会,这种事情还是比较有违公序良俗的。今年上半年有一部美剧,便是借用了这个主题,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议。

《使女的故事》讲的是未来人类遭遇生育困境时将女性作为资源掠夺和控制的事


这幅作品让我感到惊艳的地方便在于,如果仅从观看的角度来看,这幅画几乎挑不出毛病。在尺幅不算大的一幅画上充满了细节,并且各个部分详略得当,尤其是对使女夏甲的处理堪称精彩。从亚伯拉罕的角度看,夏甲将头扭开,似乎是羞涩的表示。但对观众而言,夏甲直视观众的眼神毫无犹豫,甚至带有微妙的挑逗。颇有一种小时候的那些「做了坏事却没被发现的孩子幸灾乐祸」的神态。

这种略为自负的神态恰恰暗示了后面发生的事:夏甲得知自己怀孕后,便趾高气扬,轻视无法怀孕的女主人撒拉,二人的矛盾日益激化,最后要上帝派天使来调停才算完。


一言以蔽之,内切尔的这幅画「没毛病」。他不像伦勃朗,或者是卡拉瓦乔等艺术家那样有着鲜明而强烈的个人风格,这让我们今天的人看来,可能觉得他不够创新,但对于当时代的收藏者来说,内切尔的优点是非常容易理解的。


历史上的内切尔本人活得并不差,他的这种精细而准确的画风在肖像画领域获得了巨大成功,名声远播到他所生活的海牙之外,包括托斯卡纳大公科西莫三世·德·美第奇都是他的客户。


但要把卡斯帕·内切尔放到整个艺术史来看,就不能算是个响当当的名字了。他的地位就如同这个展览的名字「伦勃朗和他的时代」所描述的那样,只有在提及伦勃朗的时候,才会被提到。而也正是在比较的过程中,才能看出内切尔这样的「当红名家」和经得住历史考验的大师之间的差距在哪儿。

卡斯帕·内切尔,蕾丝女工,1662,华莱士基金会,伦敦

约翰内斯·维米尔,蕾丝女工,1669-1670,卢浮宫,巴黎


这两幅画的对比非常有趣,内切尔和维米尔都画了「蕾丝女工」,且两幅画的创作年份相差不到十年,将二者对比下来,差异还是很明显的。


内切尔的版本,画出的是女孩侧面的全身像,旁边还有扫把、皮鞋、牡蛎,墙上还挂了一幅海报,海报上有内切尔的名字。作为一幅描绘风俗的作品,内切尔的画可以说是「紧随时代」,在画面上加了不少只有那个时候的人才会比较容易发现的隐喻。


对于这幅画,一个广为认可的解释是:画家通过画面中的道具给出了略具情色意味的暗示,当时荷兰的人们普遍相信牡蛎有壮阳的作用。吃剩的牡蛎壳配上散落在旁边的皮鞋,使得这幅画在单纯的人物描绘之余,增添了另一层「风俗」。


内切尔有意刻画的内容,到了维米尔手里恰恰成了努力避免的对象:抛开画法不谈,维米尔在画面内容上大做减法,几乎删去了所有可能会转移观众注意力的内容。画上的所有细节都指向女工专注的神态,以及手上的工作。


这种表现方式,让我想起专注于食物本身的《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没有那么多煽情和叙事,但传达情绪的效果反而是极好的。


三百多年过去,内切尔画中的一些内涵已经不太能立刻获得当代观众的共鸣了,但维米尔画中的情感却依然充沛,任一位观者都可以从中感受到。如果说内切尔作为当年流行的画家,距离名留青史的大师究竟差在何处,或许就在这里吧。用咱们中国人的说法,就叫「境界」。


这次去国博看展,和无数的夏令营小朋友一起排队过安检,在大太阳下晒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看到了给人灵感的好画,现在把这些想法拿出来跟大伙儿分享下。


没白晒一下午。

发布于 2017-07-26 10: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