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年前的今天,他为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插接起爆雷管

57年前的今天,他为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插接起爆雷管

这是北京一个极其普通的小区,上世纪80年代建设的普通楼房。4楼不足77平方米的房子里,一位脸色红润的老人常常静坐窗前。

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城市缤纷的车流人流。时光,是条流淌的河。河水一路向西,流过莽莽苍苍的昆仑山,再向西,流过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滩和无垠的草原。一次次把他带回到金银滩,带回那一代人的青春岁月,定格于那座闪亮的西部丰碑……

叶钧道与爱人他,就是新中国原子弹事业的亲历者,原二二一工厂高级工程师、技术部副部长,如今已90岁高龄的叶钧道老人。


01 中国需要“争气弹”

1960年5月,二机部九院要从中国科学家力学研究所的几百人里面选一个人。结果,叶钧道是唯一被选中的。后来他听说,是副院长郭永怀看上了他,点名推荐他搞原子弹。

郭永怀对叶钧道早有耳闻。中国科学家力学研究所原为数学研究所,华罗庚任所长,也是叶钧道的第一任导师。叶钧道1955年分配到所里,专业不对口,数学基础也不太好,华罗庚推荐他到清华大学专修一年数学。回到所里,叶钧道又开始自学英语、俄语。不久之后,他撰写的论文《在中国如何开展塑性力学研究》,得到钱学森的认可。其间,在钱学森的倡导下,数学研究所改为“中国科学家力学研究所”,钱学森任所长,钱伟长任副所长。

被郭永怀“点将”的叶钧道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已与核事业悄然挂钩。叶钧道被带到物理研究所报到时,朱光亚找他谈话,问他:“你学的是什么专业?”他回答后反问:“调我到这里干什么?”朱光亚说调他来是搞国防科学研究的,他又问军用还是民用。得知是军用研究后,他有点好奇:“不会是搞原子弹吧?”朱光亚严肃地点点头。

叶钧道深知原子弹的重要性。新中国成立之初,为挽回朝鲜战局被动局面,美国总统杜鲁门公然在《关于朝鲜局势的声明》新闻发布会上威胁说:“不排除在朝鲜使用原子弹的可能”。上世纪50年代中期,台湾海峡局势骤然紧张,美国挥舞“核大棒”进行核威胁、核讹诈,扬言要把红色中国变成第二个长崎、广岛……

“落后就要挨打,复兴必须自强”的道理再次被印证。

1958年6月,毛泽东在中央军委扩大会议上讲到:“在今天的世界上,我们要不受人家欺负,就不能没有这个东西。搞一点原子弹、氢弹,我看有十年功夫完全可能。”

1958年秋,经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邓小平批准,划定金银滩方圆1170平方公里的地方为原子弹研制基地,对外称“国营二二一厂”青海矿区。从此,中国铸造核盾牌的第一批拓荒者,抛家舍业,隐姓埋名,在这片瞬间“消失”的土地上,开启了他们艰苦卓绝的战斗历程。

在青海省波光粼粼的青海湖畔东北岸有座同宝山,山之阴就是美丽的金银滩草原。金银滩,一个高山环绕的天然牧场,枯草季节,大雪过后,南山北坡被白雪覆盖,在冬日的阳光下,现出一片金黄和银白相映的美丽景色,金银滩由此而得名。

金银滩

可是,有谁能将这绿草如茵、鲜花遍野、河水潺潺的绿色之洲,与中国原子弹“核火柴”联系在一起呢?

叶钧道从几百人中脱颖而出,被选中参加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研制工作,激动和兴奋无以言表。朱光亚问:“你是搞爆轰物理还是搞爆炸力学?”他立马表态:“组织上让我干啥我就干啥,我的专业可以改,一切服从组织安排。”

叶钧道也向朱光亚道出心中的疑惑:“我们和苏联不是亲兄弟吗?他们有原子弹给我们不就行了吗,还用这么费劲?”听他这么说,朱光亚脸上有了愠怒的神情:“人家如果给你,还调你来干什么?”

叶钧道后来才知道,就在二二一厂各项建设初见成效时,中苏关系破裂,苏联公开毁约停援。赫鲁晓夫更是厚颜无耻地挖苦讥讽说:“三个人穿一条裤子,还想搞原子弹?20年也搞不出来。”苏联专家撤走的时候,连掉在地上的一小片分离膜片(分离铀235用)也用吸铁石吸起来带走,以防中国科学家仿制。

为了记住1959年6月发生的这段“国耻”,中国给还未面世的原子弹起了一个让人刻骨铭心的名字“596”,并立誓一定要搞出“争气弹”,给中国人争光!

残酷的现实,让原本对“老大哥”抱有幻想的叶钧道彻底清醒:在丛林法则主导的国际竞争中,没有谁会成为谁的保护伞,中国的蘑菇云,必须要贴上中国制造标签,才能真正成为“争气弹”。自此,叶钧道在陈能宽院士领导下,全心投入他的新领域——爆轰物理研究。也就是在理论部搞出理论成果后,他们做实验、出产品。


02 再难也要搞原子弹

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国家像中国这样,从零基础起步搞原子弹。在当时,也没有哪一个国家认为,离开了苏联的中国,能搞出原子弹。

理论、技术和材料三重空白,成为笼罩在所有人心头的阴云,置身其中,叶钧道时刻感受到无形的压力和紧迫感。

原二二一基地爆轰试验场

原子弹研制基地建设工程浩大,短期建成投产不太现实,于是在北京海淀区花园路建设过渡性机构,即第九研究所,待二二一厂建成后,再由北京搬迁到青海。

此时,九所成立了理论部,邓稼先担任理论部主任,周光召等为副主任。接着又成立了实验部,主任是陈能宽,叶钧道被分配到实验部五组,组长是任益民,副组长为经福谦。

实验部五组分成两个方案队。一个队主要研究高压下材料状态方程。另一个队主要配合理论部研究原子弹结构原理,吃透并验证苏联专家所提出的模型中的问题,从而建立我国独立的理论计算程序,设计出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的总体图纸,叶钧道被任命为队长,也就是方案负责人。

中国研制的原子弹采用“内爆法”又称压紧型,在一个球体中通过引爆炸药而产生一种向心聚合的冲击波,从而压缩核材料使之达到高超临界,这种原子弹反应效率高。为准确采集数据, 九所共同设计了5个试验方案,共做爆轰试验200余发,试验关键阶段曾创下一天打13发的记录。

这段时间,他们对原子弹的爆轰原理进行了一系列的研究,取得大量第一手宝贵资料,为理论设计提供了可靠的试验数据。

那时,无人知晓,发生在“17号工地”(即爆轰试验场)上的这一声声轰鸣,会成为一段崭新大国关系的前奏。

50年代末60年代初,中国在国际上的处境就像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又破又漏,随风飘摇,充满了危险。在刚刚起步的原子弹制造领域,苏联专家撤退走人,釜底抽薪,对正急于挺直腰杆站起来说话的中国人而言,不啻于当头一棒,接踵而至的一系列天灾人祸,像一双巨手突然遏制住了原子弹的研制进程。

大饥荒像瘟疫一样向戈壁滩逼近了。厂子原来每月粮食定量30斤的员工,减到了20斤。开始食堂一人一天供应两个馒头,后来改为一天一个馒头。

意志不坚定的员工出现浮躁,有人写了辞职报告……

原子弹还要不要搞?严峻的形势引发了种种争论。

在中国最高决策层,有人提出了尖端武器研制放缓的意见,在经济部门,有人认为搞原子弹“太烧钱”,已影响到国民经济发展,主张索性“下马”算了;一些从事常规武器研制的同志又抱怨常规装备投入太少,“尖端挤了常规”。

疑问,忧虑,抱怨……

陈毅元帅的话语掷地有声:“中国人就是把裤子当了,也要把原子弹搞出来!”张爱萍上将坚定地说:“再穷,我们也要有一根打狗棍!”

将帅的话传遍了核工业战线的山山水水,像一团火在十万大军的胸膛里燃烧,鼓舞他们去战胜饥饿、严寒、缺氧,攻关夺隘。叶钧道的爱人生孩子无人照顾,他回去看了一眼,就返岗继续工作。上下班骑着自行车,他也在思考马赫反射问题,有一次差点出车祸。

在核事业进程中,叶钧道个人的牺牲,可谓微不足道。挺进青海的万余名建设者,在“饥餐沙砾饭,渴饮苦水浆”的艰苦环境下,头顶蓝天,脚踏草原,住着寒冷潮湿的帐篷和地窝子,吃着难以下咽的粗粮和野菜,用粗糙的手指和躬耕的身影,像燕子衔泥一样,在原本空旷的草地上竖起一座座厂房、烟囱、试验室,修建了柏油公路、采石厂、烧砖窑厂、柴油机房……

“给国家干点事,干点有用实际的事”,正是这种朴实又深切的报国之情,使他们在金银滩走过几十年无怨无悔的人生旅程。

1961年初春,“争气弹”研制取得明显进展,一轴崭新画卷徐徐铺在“草原人”面前……二机部瞄着“画卷”,慎重提出了“1964年爆炸第一颗原子弹”的目标报告,并且详细分析了实现这个目标的依据。

毛泽东看着看着,不由得频频点头,欣然挥笔批示:“很好,照办。要大力协同做好这件工作。”时间是1962年11月3日。

毛主席的批示,无异于一声总动员令。14天后,中共中央正式成立以周恩来为主任,有国务院7位副总理和7位部长组成的中央15人专门委员会,负责组织领导全国各有关部门和地区的力量攻关,一场举全国之力的攻关“大会战”拉开序幕!

03 小红楼“大会战”

1963年4月,叶钧道和九所其他科技人员一道离开北京,踏进了青海二二一厂。1964年,将在这里上演载入史册的“草原大会战”——在此集中各部门的力量,突破技术难关,研制生产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氢弹。

中国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旧址二分厂,原子弹总装厂车间之一

草原仅有三栋小红楼,外面搭着帐篷。高原缺氧,朔风冷峻,一到晚上,帐篷里生火炉,依然挡不住寒冷。科技人员来了,李觉、吴际霖等厂领导带头把小楼让出来,搬进了帐篷。

叶钧道所在的实验部二室四组,负责开展爆轰试验。先做缩小一半尺寸的局部爆轰模拟试验,再做1:1尺寸的整体试验。试验中,加入了铀238。

在随后的1:1爆轰模拟试验中,有一发用的是8号材料,这也是一种放射性材料。为了确保全员安心上阵,试验前,叶钧道专门请王淦昌所长来组里讲课。

王淦昌说:“我做了一辈子放射性工作。人家说做放射性工作对生育有影响,你看看我,有5个孩子,我身体现在还挺好。大家不要害怕,只要采取正确的防御防护措施,就可以避免放射性的危害。”

铀238的放射性很强。爆轰试验后,要清理场区。也就是把散落的放射性材料拿刮子刮到一块儿,然后装在箱子里,用吊车吊走,埋起来。

吊车司机却因未穿戴防护服,迟迟不肯进场。原来,司机穿戴防护服无法开车,加上当时试验已经过去一周,空气中的污染物都散了,只有地面上有污染,综合考虑,四组只给他配了口罩。看到他满眼的质疑,叶钧道干脆坐在他的旁边,把自己的防护服也脱了,防护帽子也卸了:“你看看我这个样子,我都不怕,你又不用下车,没有什么影响。”

司机顾虑全消,一脚油门就把车开了进去。一个月后,叶钧道到公共澡堂去洗澡,同事在他身上发现了许多红点。万幸的是,他属于外辐射,经过一个多月治疗,红点消失了。但在同事之间,却有影响生育等传闻,大家明显有了畏惧心理。

其实,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要想完全隔绝放射性的伤害并不现实。那是最艰难的年代,最饥饿的年代;却是试验室灯光最明亮的年代,也是创业者歌声最嘹亮的年代——

刚到基地报到的一名女研究生,清早到外面晾晒衣服,衣服晾上了,手却沾冻在了铁丝上,使劲一挣,活生生扯下一块皮来。她眼噙泪水简单包扎下,依然咬牙走进试验室,几天后感染发烧晕倒在工作台上……

炊事班的“王大胡子”,曾在抗美援朝战斗中荣立一等功,实在不忍心看同志们挨饿干活,独自跑几十公里路到青海湖去捕鱼,一不留神滑进湖中。等大家闻讯赶到时,看到的是那深不见底的湖水……

中国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旧址二分厂,原子弹总装厂一角

在二二一厂众多的科研生产单位中,二分厂承担的是核武器的高能炸药研制、炸药部件成型研制。可谓是技术含量高,技术人才云集,也是危验系数最大的重要岗位之一。

王明恩是东北人,抗战老兵后代。1961年8月兰州大学毕业,分配到二分厂技术科,主动申请到最艰苦、危验性最大的229车间锻炼!

据今年92岁的刘振东老人回忆,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人们都在各自的生产岗位上井然有序地忙碌着,突然厂区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这时,听到有人大喊:“不好了,出事了!”

人们匆忙赶往出事地点,只见229车间处蘑菇云似的浓烟直冲云霄,爆炸现场一片狼藉,到处散落着大小不一的水泥块和碎石子……当年轻的警卫战士从碎石堆中把战友的残骸一点点收起时,现场所有的人痛哭不已。

刘振东是九院从全国第一批选中的105名中青年优秀科技工作者之一,他主导研制成功炸药成型“真空浇铸法”,引爆第一颗原子弹的炸药即采用此办法成型。

几百公斤高浓性炸药球,居然是一口锅熬制出来的。近60年过去,形同大厨房的工作场景,时常在刘振东的眼前闪回。那种苦杏仁味,更是时常如在鼻边飘过,这是TNT在加热融化成型的过程中释放出的有毒气体,“通风不好,强烈刺鼻的气味一下子就把我冲晕在工作台上”,时间长了,衣服甚至皮肤都着上了棕色。为了赶任务,经常不能按时就餐,化学毒、物理毒却成了“家常便饭”。

第一颗原子弹试验前线部分指挥人员合影

祖国至上、不畏生死,成为他们贯穿宏伟事业的真实写照。

钱三强、邓稼先、王淦昌、郭永怀、彭桓武、赵忠尧、朱光亚、周光召、程开甲、于敏……这些中国科技界顶尖的精英,从此更是隐姓埋名,把对祖国的大爱深深镌刻在海拔3000多米的茫茫高原上!

邓稼先,1896年出生,中国原子弹设计的领导人。据当年跟随他的警卫员游泽华回忆,每次在试验中发生意外时,邓稼先都是不顾个人安危,冲到一线去处理。

1982年,他任核武器研究院院长后,一次井下突然有一个信号测不到了,大家十分焦虑,人们劝他回去,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不能走。”游泽华感慨地说,他最喜欢唱的一首歌是《中国男儿》,歌词到现在我都清楚记得:“中国男儿/中国男儿/要将双手撑天空/睡狮千年,睡狮千年/一夫振臂万夫雄/长江大河,亚洲之东/古今多少奇丈夫/风虎云龙,万国来同/天之骄子吾纵横……”

这些人,这些事,在一个个安静的夜晚,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在小红楼里流淌,洗涤着每一位科研工作者的心灵,坚定了大家用生命践行使命的信念,激发了他们难以想象的战斗力。

1964年6月6日,二二一厂进行了1:1爆轰模拟试验。这次试验除了不用核活性材料之外,其他部件全部采用原子弹装置核爆炸试验时所用的材料和结构,这次试验结果显示,各项指标达到设计要求。1964年8月,第一颗原子弹爆炸之前预演。在十二级大风的夜里,全体人员高度警惕,坚守在吊上铁塔的原子弹边上,顺利完成了各项测试。

8月底,完成了核装置的总装,产品运往试验场。

时间最终定在1964年10月16日,原子弹即将爆炸!

原子城二二一基地地下指挥中心


04 蘑菇云染红了天

原子弹爆炸前一天,叶钧道的心里,出奇的平静。

中国原子弹爆炸采用铁塔上爆炸的方式,即先把原子弹在地下室组装好,不插雷管。推到102米高铁塔下后,再吊升到塔顶,固定、检查、测试,等各项工作完成后,最后才插雷管。雷管是否能按规定要求插到正确的位置,直接影响到原子弹能否引爆成功。

在此前的爆轰试验中,叶钧道一直负责插接雷管,还因此获得“大炮司令”的雅号。

叶钧道清楚地记得,1964年10月14日18时30分,装在特殊保温圆桶中的原子弹,开始吊装上塔。

“起吊!”卷扬机发出巨大的沉闷轰鸣,中国人制造的第一颗原子弹端坐在吊篮里,冉冉升空登塔,102米高的塔在晨曦中傲然挺立,在它的顶端建造了金属构成的小屋,原子弹就静卧在里面。围着铁塔,在约60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呈放射状地排列着用于检验原子弹威力和破坏程度的近百种效应物。

14日当天19时20分,原子弹吊装完成,静卧爆室。

1964年10月16日凌晨5点,罗布泊夜色正重。

叶钧道起床了,他和队长陈常宜、队友张寿奇三人将上塔在爆室为原子弹插上几十个雷管,另有五位同事则在塔上塔下同时做好导通、记录等各项保障工作。

核武器研究院院长李觉早就等在食堂,亲自给上塔的英雄打早饭。李觉带来了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消息:那个说“中国20年也造不出原子弹”的赫鲁晓夫,昨天下台了。

叶钧道至今记得,铁塔上的爆室并不大,只有三四个平米见方。整个插雷管的过程,花了3个多小时。几十根雷管为什么要插上那么长时间?因为有接插测控,以及导通这几个步骤,还要防止静电。这是一对矛盾:作为电器,必须干燥不要潮;但对炸药来说,空气略潮点可以防止静电意外引爆。因此,除了他们身上穿的全是棉制品,包括鞋子,他们还必须动作非常非常地缓慢。一慢,静电就减少了。贾保仁把精选出的雷管递给陈常宜和叶钧道,而且每操作一下就要马上接地,就防止了静电。

在正式给原子弹“老邱”插雷管前,叶钧道已经插过200多次雷管,包括在核武器研制基地举行的爆轰试验,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尽管如此,仍必须绝对慎之又慎。他说,一个人插雷管,另两个人在边上督促检查。插雷管的要求,是必须插到位。插好了,还要用尺量一下。怎么叫插到位了?工艺上设计了一个到位声响,雷管插到位后,会“噶”地一响。一个人插下雷管,必须3个人同时听到“噶”地一声。只要有一个人没有听清,就必须重插。

插雷管时,爆室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气氛凝重。核武器研究院试验部主任陈能宽在后面督促。贾保仁记录下每一个人插的哪个雷管,最后赵维晋负责导通。李觉上塔后,站在后面看,一句话也不说。

确认全部雷管插好,并导通无误后,赵维晋最后在《安全任务书》上签字。再次确认爆室温度正常后,才锁好爆室,一起坐吊篮撤下铁塔。

等候在铁塔下的李觉、朱光亚和张蕴钰,与他们一起最后撤离。此为“零时”前3小时左右。最紧要的时刻,最重要的领导始终在最危险的岗位上和最关键的员工在一起。

中国的第一颗原子弹成功爆炸腾起的蘑菇云

14时59分40秒,主控站操作员韩云梯按下了启动电钮。10秒钟后,整个系统进入自控状态。“10、9、8、7……1,起爆!”寂静的罗布泊上空,一道强烈的闪光之后,一团火球腾空而起……冲击波像飓风一样刮向四方。

很快,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震耳欲聋,又被连绵的天山雪峰反射回来,隆隆的雷声滚过人们的头顶,好像要把天幕撕裂了。冲击波裹挟的狂飚横扫无边无际的戈壁滩。

巨大的火球翻滚着,慢慢地升上高空,席卷着残云烟雾,不断地向外膨胀,缓缓地变幻着颜色:桔红、菊黄、靛青、草绿、绒白、姹紫,最后凝聚在空中,形成拔地而起的参天蘑菇云。

核爆现场,人员按要求撤到50公里以外安全区域内,脚朝着爆心,把脸捂着趴在地上,等听到命令才能起来。叶钧道是副队长,专门配备了墨镜。他趴在地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亲眼看一看核爆。

还没有听到号令,叶钧道就站了起来。他首先感到的是光,很强的光,看了眼睛可能会被闪瞎的强光,因为有墨镜做防护,所以才能看,其次是冲击波,然后才是声音——那正是起爆的瞬间。

核爆成功后,张爱萍(右一)向周总理报告

看到爆炸场面时,叶钧道有个基本判断:应该是成功了!因为一般几百公斤的炸药爆炸时,冲劲一会就散了,但这个爆炸引起的巨大能量往上冲,卷起周围的大量沙尘。

许多人都以为,这样强大的武器爆炸之后,必然是末世景象,但伫立沙海,见证蘑菇云的生长、扩散,叶钧道看到,它最终变成一朵红云,向东边飘走了。

周恩来宣布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

从第一颗原子弹到第一颗氢弹,苏联用了4年,美国用了7年零4个月,法国用了8年零6个月,而我国仅仅用了2年零8个月。令叶钧道最为骄傲和自豪的是,自己参与了这份伟大事业。

蘑菇云化作的红云早已远去,但这样一段文字,却在历史中永恒。“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在这里诞生,中国第一颗氢弹在这里研制成功。1964年10月16日,中国首次核试验爆炸成功,它向全世界宣告:站起来的中华民族终于有了自己的原子弹,为打破核垄断、维护世界和平做出了历史性的重大贡献……”

这些清楚记载历史的文字写于1992年9月1日。

《人民日报》首颗原子弹爆炸号外


05 “红色小城”再现光芒

岁月如流,往事悠悠……

今天,当时光褪尽了父辈的青春芳华,岁月却再为人们积淀了一部厚重的红色家族史!

1995年5月16日,新华社公告:我国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已全面退役。昔日的“青海矿区”从此揭开神秘面纱,化身西海镇,成为青海省海北州州府所在地。

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蘑菇云早已散去,但英雄的群体“干惊天动地事,做隐姓埋名人”的真实写照。不仅为强国强军打下了第一块坚硬的基石,而且为后人留下了研制基地30多年不懈奋斗、历经风雨铸就的“草原人家风”,那就是:穷且益坚,独有英雄,敢驱熊罴的英雄主义气概;天行健,自强不息,自力更生、九死一生的伟大民族主义;国家利益至高无上,隐姓埋名,默默奉献,甘愿牺牲的伟大爱国主义。

原子城内中国核武器研制功臣雕像墙。新华社 张曼怡 摄

茫茫草原又恢复了“绝密禁区”前世外桃园般的美丽景色。轻轻流过金银滩草原的麻皮寺河和哈利津河作证,蓝天白云依旧,许多楼宇依旧,只是转换用场,换了主人。芳草萋萋,鲜花遍地,湛蓝的天空飘着洁白的云朵。厂区公路边大片盛开的油菜花依然金黄炫目,空气中带着清甜的芳草气息,鸟儿的鸣唱婉转动听,牛羊悠闲地在草原上游移。

与叶钧道合影而今,驱车驶入西海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巍峨雄壮的退役纪念碑,这座巨大的花岗岩石碑高约25米,碑体呈黑色,四棱台形。碑顶上悬着一颗银色的圆球,象征着我国第一颗试验成功的原子弹。石碑正面是张爱萍将军题写的“中国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几个鎏金大字。

退役后的“原子城”被青海省列入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原始风光与高科技厂房、武器与和平、生命与死亡在这里静静融合,像一个碧水蓝天的不老情人,令那些曾经在此战斗过的“草原人”,无论身在何方,时刻都为她魂牵梦萦,感慨万端,为那一段饱含自豪与骄傲的记忆,为那一串饱蘸眼泪和鲜血的故事。

教育系统人员与叶钧道合影

时光洗尽了父辈的青春芳华,却也积淀出一部厚重的红色历史。被称为“中国原子城”的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化剑为犁,在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铿锵步履中,愈加焕发出深邃恒久的耀眼光芒。


作者:陈永华

发布于 2021-10-16 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