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传》：也许这才是后宫的正确打开方式？
约稿。
陪伴儿看女性向电视剧，是一个男子不得不具备的修养。久而久之，也能发现其中的乐趣：化身人肉弹幕，时加吐槽。
“没事就跟温太医保持距离，有事了就叫实初哥哥。”
“害年羹尧的时候说华妃跋扈，自己给皇帝戴绿帽子了就怪皇帝不让自己找真爱。”
“这个武媚娘是要把太宗朝所有人都打包勾引一遍吗？”
“这个令妃没等到小燕子上线就这么猖狂？”
“每个妃子都要黑化，不如就起个封号叫黑化妃吧；还没黑化时就叫灰化妃……”
在类似吐槽里，我也理解了我妈以前爱看家庭伦理剧的快感：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众所周知，宫斗戏基本是把姑娘们争男人的手段换个宫廷背景，加一堆位分阶级，然后围着一个男人转。难免给人一种“撕得好，撕得更响亮些”之快乐。
但《如懿传》，多少剥夺掉了点吐槽的乐趣。
宫斗剧的一般格式是：女主角理所当然地得宠，然后被坑害，于是小白兔变成黑化肥哦不对黑化妃，开始力压全场；观众于是得其所哉，扬眉吐气。
这是大多数复仇故事的主调：
“你们对不起我，打得我好惨；现在我要逆袭了，而且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付你们，嘿嘿！”只要委屈够苦，后面怎么逆袭都名正言顺，师出有名。
然而《如懿传》里，周迅扮演的主角不太一样：她真仿佛是个看热闹的。别的女主角，多是边标榜人淡如菊，一边把恩宠荣耀杀人下毒之类手段一起打包，“我全都要”；最后半推半就地跟了天子，“都怪我太美丽，天子太真心”。周迅扮演的如懿，疑似是真的与世无争。与世无争到不要荣宠，不搞外遇，只是一门心思琢磨，希望自己和皇帝感情好——而且我们都猜到结局了，好不了。
在后宫一片你来我往、怀胎打胎、大叫大跳、眉飞色舞的浪潮中，她身为主角，让人看得并不太……爽。
当然，这部剧不够欢悦，还有别的缘由。
外景多是美丽的空镜头，人物多在宏大单一的外景或细密华丽的内景下活动，恰似她们绷住情绪的平淡外表和波谲云诡的内心。除了高贵妃圈养的孔雀，没啥动植物；内景光线幽暗，触目所及，都是华丽沉暗的珠翠与装饰。背景与服饰繁复细密，与17世纪巴洛克风貌异曲同工：黄金、黄铜、黑檀木、卷曲、厚重、华丽。
王权至上，但是沉郁。
光影风格，有些像17世纪的油画：黑暗中，一缕光打在脸上。强烈的明暗对比。
我本以为这部剧不够欢快，是制作方的失误；等我注意到这部剧的灯光与美术时，我开始感觉到，可能他们是故意的。
这种华丽幽暗、充分暴露出人性脆弱的视听语言，大概才是他们的目的吧。
这部剧严格来说，没有真正的好人，但也没有真正的反派：所谓可恨之人，自有可怜之处。
白蕊姬（我总是叫她白斩鸡，嗯）心理扭曲，是因为被坑害丢了孩子。
高贵妃是被圈养的孔雀，跋扈美丽却也很痛苦，因为她没孩子。
金玉妍算是钦定的反派了，但她是失去了心爱的男人，作为贡品被送来的。
炩妃算是钦定的终极反派了，但她没权没势时，被作践得也确实狠。
皇后说她好吧，的确做了许多歹事；说她歹吧，确实也被自家族裔牵累，也的确背了许多黑锅。
几个细节很微妙，高贵妃发现自己比以往狠毒了，于是揽镜自照，自言自语：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早期被评为性格温顺的纯妃，发现自己有希望接近皇后之位时，立刻黑化肥哦不对黑化了；然后被海兰设计了修理了。
没有人是彻底安全无害的——也许除了海兰。
这个剧里，大多数人在变化：随着地位的起伏、权力的摆荡、儿女的成长，没有谁永垂不朽、顺心如意。甚至皇帝也在幽暗中不停地变化。
说他好吧，他的确是多疑风流，下手残忍狠毒，而且时时琢磨着权力；说他歹吧，他又许多次确实对女主角如懿反复陈述，是希望保护她，对她怀有一颗真心，只是被权力架着左右为难。
我曾经突发奇想，把乾隆的后宫与西门庆的家里对号过：皇后的性格很像吴月娘，高贵妃仿佛孙雪娥，白蕊姬有点宋蕙莲的意思，金玉妍那是潘金莲，令妃的机警好强很像春梅……这么一琢磨，好像都差不多。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男性向作品的后宫性格分类，本来也就这么多。
前人有言：
“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
只在这个角度上，《如懿传》是类似的。
看见这华丽但井然有序的尊卑排位，我是一边感叹美工了得，一边觉得脊背发凉：
这里的角色对彼此之间，究竟是什么看法呢？
我觉得，宫斗片这种东西，如果让人看了心生欢喜、投入其中、获得代入感，甚至还恨不得穿越回去当后妃，爽爽地征服后宫，那就有些走偏了——许多宫斗片都在试图宣扬这点，让人相信宫廷后妃争夺有意义、有价值、有真爱；后宫生活清新活泼，让人如醉如痴，恨不得投入其中。
然而并非如此。
《如懿传》里的宫斗一点都不欢快，输家一败涂地尸骨无存，赢家其实也一无所获，当然，最后，本片甚至没有赢家。
金碧辉煌的步摇珠翠之下，是扭曲的皇权、残忍的阶级、为了生孩子夺宠和不让他人生孩子夺宠之间拉锯的资源竞争。
所以如懿的旁观，也像是现代视角安插在后宫的一双眼睛：如果一个人什么都不要，只要求一份真心，能在后宫生活下去么？
最后能获得点小幸福的，也许还真是——以下剧透——出宫闱去嫁了人好好过日子的惢心了。
也许这才是后宫片的正确打开方式呢？
周迅之前说，她希望观众能够从《如懿传》这个角度去看到宫斗有多残酷，而不是去学习——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