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的凯旋(《白色相簿2》同人小说)

一、雪国之路(1)

“雪……”

耳边传来了雪菜轻柔的呢喃。

“嗯?”

我转过头,顺着雪菜仰起的视线望去。

车窗之外,无数自天空飘落的洁白颗粒映入眼帘。

在高速路上,刚刚拿到驾照不久的武也勉强安全行车三个小时之后,东京,已经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现在的我们,是在山梨、还是快要到长野了呢?

上一次我们走在这段路上的时候,开车的司机也是一个将将拿到驾照的新手。坐在她身旁充当导航员的我,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回想起来似乎也带着一丝甜蜜。但这样的触景生情,在顽强的从记忆深处弥漫出来之后,旋即再次被我封印起来。

或许是因为进入了被称作“雪国”的地域,不知何时,飘落在我们周围的雪,正清晰可辩的、随着时间与空间的变化、越下越大,将触目所及之处,全然染上一片纯洁的白色。

“又是《白色相簿》的季节了呢……”我在心中轻轻慨叹了一声,却并没有说给身旁的雪菜。虽然我知道,那曾经是她最爱的歌曲。

我,北原春希,很讨厌雪。

曾经,我是那么的喜爱着和“雪”相关的一切。无论是和它有关的颜色、和它有关的歌曲、和它有关的季节(“冬”),还是它本身(“雪”)……

但迄今为止,在我的生命中,不断发生的重大转折,总是和雪相关:

发誓要三个人永远在一起的那天,下着雪;

三个人里,有两个人离开的那天,下着雪;

三个人里,有一个人离开了,留下了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那天,下着雪;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想要再次变成两个人,但怎样都无法彼此原谅的那一天,也下着雪……

从此以后,我对于雪,似乎产生了发自灵魂的恐惧和厌恶——一看到雪,似乎就预示着,有什么来着命运的恶意在捉弄在等待着我——而我,真的准备好了去面对了吗?

“……是雪呢!”雪菜的声音再次响起。

“啊啊……”而我,只能勉强的应和着。

我们之间,依旧进行着这种只有“雪”、“嗯”和“啊啊”的模糊不清的对话。

但在我们那微微碰撞交汇、转瞬间有各自避开的眼神里,已经传递了超过上百句话才能描述的,我和她共有的情报。

三年前的光景……

那时的,在仅有三个人的一宿旅行中所看到的、飘雪的天空。

“不冷吗?”

“嗯,没事。”

“是吗……”

“嗯……”

虽然距离已经接近到了肩膀几乎相互碰触的地步,但我们,都依然坚持着不让自己去碰触对方。

明明毫无疑问的,我们应该正在脑海中,注视着完全相同的回忆……

不,正是因为看到了相同的景象,一道无形的屏障才会在我和雪菜之间肆意的蔓延着、扩展着,将我们分隔开来。

“你俩趁现在睡一会比较好。等到地方之后马上就会直接去滑雪场的。”

武也握着方向盘,头也不回,却非常清楚我们两人当下的窘境。于是就像是随口一提似的给出了建议。

“给,冷的话就披上毛毯吧。虽然只有一床,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强。”

珠联璧合一般,依绪也随之送上了她的助攻。

“可、可是……”

一脸歉意、吞吞吐吐的雪菜,正为难地望向了紧邻着她的我。

“按大家说的办吧,稍微睡一会比较好,雪菜。”

我轻声劝道,然后接过依绪递来的毛毯,双手抖开,从肩膀开始盖住了雪菜的全身。那时,虽然只是略微的,但今天,第一次碰触了雪菜的身体。

黑暗之中,雪菜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的侧脸。

为了不再意识到那股视线,我将毛毯一直盖到雪菜的膝盖上,随之退开。

但雪菜却一直,没有将视线从我身上挪开。像是责备,又像是在意……

明明是距离近到可以碰触彼此的肩膀,我们,却都在努力避免着碰触。

……可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名无实。

在武也和依绪的窃笑中,已经进入梦乡的雪菜的头,就这样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本该盖在雪菜身上的毛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将我和雪菜一起包裹住了。

是雪菜她,这样做的。对于还在迷惑着的我,像是生气了一般,强行地盖上。

所以,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强制性地变成了零……

从雪菜的身上,传来了她的体温。她的重量,也给我带来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从她紧闭的双眼那里延伸出来的长睫毛,吐息这甜美气息的湿润的嘴唇,不论谁看到都难以抗拒的、端正且可爱的样子。对于任何一个有幸变成她枕头的男性来说,不论是谁都会在那个瞬间感到幸福的吧!

就算是……我这种人。不,正因为是我,这种感觉才会愈发的强烈。

因为对我而言,雪菜……是重要的女性。不管互相错过多少次。不管彼此伤害过多少次。

就算是当我,有着“无论如何也无法忘却的人”的时候,也是。

所以,我的“重要的话”,对于“我们三人”之间的决断……现在在这里,在两个人的零距离之中,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

“呐,雪菜”

“嗯?”

在长野滑雪场旁的这间廉价旅馆的简陋木屋里,在我和雪菜的愉快交谈告一段落之后。寂静,在我们之间再次降临了。不,其实并非完全的寂静。窗外那呼啸的风声、积雪从枝杈间坠落的响声、还有屋内壁炉里木材燃烧的噼啪声,依然在我们的耳边响彻着。只是,两个人的声音,暂时从这个空间中消失了。直到我鼓起勇气所发出那艰涩的呼唤,换来了雪菜那带着浓重鼻音的回应。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对你说。”

“嗯……啊”

在风声、雪声和燃烧噼啪声的嘈杂伴奏下,我仍然清晰的听到,躺在另外一张床上的雪菜的呼吸声,陡然急促了起来。但她的话语,却和着急促呼吸所代表的含义截然相反。

“啊?已经凌晨3点了呢……我果然还是熬不了夜。先睡了!”

“雪菜,我……”

“我不听我不听。实在太困了,马上就要睡着了。”

雪菜已经猜到了我下面要说到事情。她竭力想要调整气息,做出即将入睡的样子,却只不过让她的呼吸节奏变得更加紊乱起来。

她那隐约已经带出的丝丝哭腔,如同尖锐的针刺一般,让我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勇气,像漏气的气球,快速的萎缩下去。但我知道,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了——于是在勇气泄露殆尽之前,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出来——但耳中听到的的声音却嘶哑而微弱,仿佛是从地狱的深处所传来的呢喃:

“我不能再和雪菜你,一起走下去了!”

“没有听到!我已经睡着了!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听着雪菜的哭声再也无法掩饰,千言万语堵塞在我的喉间,但最终只能化为一声无力的长叹,和一句最为苍白无力的道歉:

“对不起!雪菜……”

……

“春希君为什么要道歉呢?明明……都是我的错才对!”

许久之后,一直背对着我的雪菜才从床上坐了起来,一面竭力抑制着哽咽,一面继续说道:

“是我在平安夜里对春希君做了那么残酷的事情!我明明知道,春希君是忍受了那么大的痛苦,下定了那么大的决心,努力的向我靠近的……可我还是控制不了自己对和纱的妒忌,把你推开了……既然这样,春希君你的心意,从我的身上离开,不是自然而然的事么?”

“雪菜,不是……”

雪菜并不理会我的打断,仍然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所以说……所以说,春希君你并没有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事情。是我这三年以来,既不让你远离,也不让你靠近。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着春希君,也折磨着我自己……

只不过,只不过……稍微还是有一些不甘心呢……最后的最后,春希君能不能告诉我,现在你的心意,到底属于谁呢?是洒脱随性的和泉同学?是热心助人的杉浦学妹?还是严厉却温柔的麻里姐呢?这样,我也能……安心的让春希君自由呢!”

通过之前我们之间的愉快交谈,雪菜对这段时间以来我生活中所遇到的人和事,并非一无所知。那么关注到了这几位特别的女性也是理所应当。但是啊,她完全想偏了。

也是。毕竟那个我们一直都放在心里、却谁也说不出口的人,在双方的有意规避下,今天以来一次也没有被提及过呢!

“你在说什么啊?”

面对雪菜的质问,我不禁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现在……我的决定,与她们无关呐!”

二、雪国之路(2)

“诶?……那为什么……?”

出乎意料的答案令雪菜一时间愣住了。

“不论是和泉同学、杉浦同学还是麻理姐,都是温柔的好人呐。在平安夜我从你身边逃走以后,在最难捱的某个时候,我也不是没有想过,逃到她们当中的某一个人身边,和她接触,向她倾诉。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她们也一定会用温柔,来抚慰、缓解我的伤痛吧……看,我就是这么一个软弱的人!”

我自嘲的笑了笑。

“但是……但是,最后你并没有……”

雪菜还没有从错愕中恢复出来,以至于语言都不太连贯。

“是啊。那种事情,又怎么能去考虑啊!只是一瞬间有了那样的念头,现在回想起来,都让我觉得羞愧难当!”

“呐,雪菜。有一句唐诗,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意思是说,如果曾经得到过大海,那么就不会因为拥有了江河湖泊而满足了。”

“啊?……诶?……诶!!!”

雪菜虽然并不了解古文,但随着我稍作解释,她立刻就捕捉到了我言语之后的含义。

“如果……我没有遇到过冬马,也没有遇到过你的话……也许我真的能够从她们当中的某一个人那里得到幸福,也不一定。但是现在……在我们三个人经历了那么多之后……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又怎么可能丢得掉呢?强行麻醉自己的话,不过是……是‘温柔的谎言’罢了!”

雪菜苍白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一丝血色。

“春希君,那不是说……那不是说……你依然还……”

“是啊!我还喜欢雪菜。一直都喜欢雪菜。在那个时候的电车上,我不是说过‘没有和雪菜相遇的未来,我绝对不要’吗?那一点,直到现在也并没有改变呐!”

“那为什么……”

“因为……因为啊……我在喜欢雪菜的同时,也还爱着‘那个家伙’!我还是忘不掉她。抱歉,雪菜,那天晚上对你说谎了!抱歉,雪菜!北原春希……就是这样软弱的一个人渣啊!”

对于一向秉持正论,自认固守底线的我来讲,回顾我们三人的过往,也不得不给自己的所作所为下达这样的一个定义。我不由的垂下头,再次苦笑出来。但是,直面自己之后,只有这件事说不了谎,没办法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雪菜离开对面的床铺,半跪在我的身前,握住我的手,同时用自己的前额抵住我的下巴。

“春希君还爱着……和纱,是我一直都知道的呀。还有和纱也喜欢着春希君。这一切的一切,在那时候的三个人里,只有我是全部的知道的。所以,这并不是春希君的错,而是明知道这一切,还硬要挤进来的我……的错!因为呐,因为不论是那时还是现在,我也怀着对春希君你……和和纱一样的心意!”

被雪菜紧握着的我的双手,在这时能够感受到染上了一颗颗潮湿的印记。

“所以说……所以说,如果今天和纱她还在这里的话……我也许可以……我应该可以……把春希君还给她吧,呜……”

雪菜停顿了一下,费劲压下了自己的哽咽,继续说道:

“那毕竟是和纱啊!她看起来是那么孤高,那么帅气,连我也爱着她。那时候我就对她说过‘和纱要是男孩子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一定会抛下春希君你,跟和纱在一起呢!哈哈……”

说道这里,雪菜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却继续噗嗤噗嗤的掉落下来。

“可谁又能想到,她居然就这么懦弱的逃跑了呢!不应该是这样的呀!这三年里,我不止一次的梦到过,和纱她冷着脸走到我的面前,对我说:‘我睡了你的男人!’然后我就打了她一巴掌……可那之后我又能怎么样呢?一定会抱着她放声大哭,最后委委屈屈的把春希君你让给她。因为我一直都知道……我赢不了和纱啊!”

这想象中的一幕显然让雪菜深深的恐惧着,她的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我不由地升起怜意,轻轻抽出被她握着的双手,然后将她拥入怀中。好一会儿,雪菜才慢慢平复下来。于是从我的怀里,传来了她闷闷的声音。

“可是,可是……和纱她已经逃走了啊!逃到了我们遥不可及的地方去了……而且现在变得更加的孤高、更加的帅气,让我们更加的无法触及了呢。那么你现在爱着和纱,又有什么关系呢?

平安夜我不能接受的,是我知道你在对我撒谎!毕竟我们三个人之间的那些回忆,快乐的也好,悲伤的也好,也同样是现在的这个‘小木曾雪菜’,无法割舍的一部分啊!不能诚实的面对她,你又怎么能诚实的面对我呢?”

说到这里,她突然从我的怀里挣脱出来,由下而上的,直直的注视着我的双眼。

“现在好了。我们已经把所有的问题都摆了出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坦率的去面对了。我明白直到现在,在春希君的心里,我都是无法胜过和纱的。但没关系,至少我在春希君那里,还是能够占有那么小小的一块地方的吧?就让春希君和我一起,不断的哭着、笑着,不断回想起,已经远去的和纱的事情吧!

我相信,‘时间的魔法’,总有一天能把‘小木曾雪菜’,变成‘北原春希’最喜欢的女孩子!”

“时间的魔法啊!呵呵……”我不由自主的再一次苦笑出来。今天一个晚上,也许比我之前二十年的人生里所露出的苦笑次数都要多吧!

“三年了啊……已经三年了!我也希望时间能够慢慢抹去我对‘那家伙’的感觉……我也曾以为应该是有效果的。那些三个人之间的,会带来剧烈疼痛的回忆,终究会被时间风化,变得如同卵石般圆润,总有一天可以去笑着面对吧!但这种信心直到我见到‘那家伙’的照片为止——对,就是杂志封面上的那张。”

我的声音也嘶哑起来,同时气息也变得急促,恍如正在攀爬海拔6000米的雪峰一般。不得已之下,我只有稍作停顿之后,才能继续下去:

“我为什么要写那篇文章呢?就是因为把那些记忆继续留在心里实在是太疼了!所以我就想,也许把这些只有我、还有雪菜你才知道关于‘那个家伙’的好笑的事情、出丑的事情挖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献祭出去……就算是背叛了她吧?这样虽然心里空落落的,但应该就没那么疼了吧?

但是呢……结果你也看到了。不论我怎么试图给这些事涂抹色彩,记忆中所蕴含的心意本身……还是遮不住的。至少雪菜你……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我明白了,还爱着‘那个家伙’的我,是没有办法给雪菜你带来幸福的啊!”

三、雪国之路(3)

“对不起……春希君,呜呜……对不起啊”雪菜低下了头,又哭了起来。

“真奇怪呢,雪菜你为什么要道歉呢?我们之中唯一没有做错任何事的,就是你了呀!”

我对雪菜进行着无用的安慰。但该说的话,还是必须要说完的。否则我们之前所做的对话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呐,雪菜!你听我说。在1月1号那天早上,我的手机上曾经接到过一个未接来电。事后我回拨过去,对面的人接起了电话说;‘您好!这里是冬马曜子工作室。’但当我报出了名字并问对方有什么事情后,她似乎变得慌张起来,匆匆忙忙地说了一句‘打错了’就挂上了电话。”

雪菜并不明白我为何要提及两个月前的未接来电,直到听到了“冬马曜子”这个名字。

“你知道吗?冬马曜子在去年年底曾经返回日本一次,并在12月31日的晚上,在御宿音乐厅举办了一场新年音乐会。”

“诶?……诶!”

雪菜显然并不知道这件事。那时的我们都还沉浸在平安夜决裂的痛苦之中,无论我还是她,都没有余力去关注自身狭小世界之外的事情。

“寒假之后,当我渐渐从低落中恢复出来,再次去开樱社打工的时候,麻理姐也遗憾地告诉我,冬马曜子工作室曾经给出版社寄来过一张音乐会的VIP门票,指定让‘冬马和纱专题报道’的作者去参加。但是因为当时我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这张票最终也就没能送到我的手上。”

“那不是说,当时和纱她……也有可能跟着曜子女士一起,回到了日本?而你……差一点就见到她们了?”听到这个消息的雪菜发出了小声的惊呼,接下来做出了一个顺理成章的推断。

“有可能吧,谁知道呢?毕竟冬马曜子工作室并没有发布任何这方面的消息。但其实这并不重要!只是经过这件事,我隐约觉得,也许‘那家伙’,冬马,和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许……也许……”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停顿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下面的话,无论是对于雪菜和我当前的状态,以及我们之间以及和“那家伙”之间的关系,都是具有至关重要的决定性的。

“……也许并不是完全遥不可及的。所以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我要离开日本了。这也是为什么说,我不能再和你一起走下去了!”

“你……你要去……去维也纳?去找……找和纱?”

“不,并不是。至少现在,我还做不到!我要去的是中东。《开樱新闻画报》驻中东的记者需要一个助手,我就报名了。”

我又一次快速的否定了雪菜的猜想。

“诶?为什么?”雪菜的震惊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更加掺杂上了对我这“南辕北辙”似的选择的疑惑。

“我刚才说,和纱和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许并不是完全遥不可及。但不论如何都要承认,‘那家伙’已经远远的把我们抛在后面了啊。现在的我,能够用什么样的身份,去站在她的面前啊?因为我这个报社的临时工,写了一篇关于她的报道,就去‘邀功’吗?要知道,三年前,她可是毫不回头的把我给抛弃掉了啊!呵呵……事后想想,就算我拿到了那张音乐会的票,也还是没有勇气去的吧!

三年以来,我因为想要磨掉和她有关的记忆,拼命的学习、打工,就是为了让自己完全没有喘息的空间,能够一躺在床上就可以睡着,不去多想、不敢做梦……也算是吃尽了苦头。

所以,这两个月我就一直在想,是像现在这样,拼命地在痛苦中挣扎呢……还是去经历比现在更痛苦的事情,然后,去争取更幸福一些的一线可能呢……

既然我并不介意吃苦,那为什么不把这一点充分利用起来,让我也能像‘那家伙’一样,多多少少做出一点成就、闯出一点名头——以这样的方式去奋力追赶她,缩小和她之间的距离……也许有一天,才能让我真正鼓起勇气,去站在她的面前吧!

我这个人呐,稍微能够写一点文字,但是完全没有艺术天赋,肯定是成不了小说家。所以从峰城附中的时候起,我就梦想能够当一个记者、编辑什么的。现在多少也算是部分实现了吧!但要是一直呆在国内,按部就班的报道一些明星、演出、美食之类的琐碎消息,也许一辈子就是一个庸庸碌碌的社员吧!

所以就只能冒一些风险了……中东的一些国家、突尼斯也好、利比亚也好、叙利亚也好,现在不是爆发了抗议和革命吗?如果能够从最近的距离,发回有足够震撼力的照片和报道的话,我应该就能最快的出人头地了吧?”

“这真的不像平时的春希君你呢!”

雪菜安静的听完我的大段解释,才给出一个恰如其分的评价。

“但这也很像那个时候的春希君呢!像是在学园祭之前,拼命想方设法,也要拉我和和纱加入轻音乐同好会;拼命想法设法,也要让演出顺利进行的春希君呢!春希君的脱离常轨,一直都是因为和纱的原因呐。”

对于雪菜的评价,我无言以对。

直到许久之后,雪菜才再次问道:

“呐,春希君。你还不是开樱社的正式社员,你的申请社里会同意吗?还有,你的学业怎么办呢?”

“是这样的。我的直属上司,就是麻理姐,在开樱社里很有影响力。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她的时候,她其实是强烈反对的。后来……我说服了她。你看,我学过政经、现在又在文学部,文字水平没问题,也稍稍会一点摄影;我的英语和法语还不错,而且产生了这个想法之后,也开始去自学阿拉伯语。社里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最后她终于同意向社里推荐我,并获得了批准。

至于学业,我也已经向峰城大文学部申请了暂时休学。我也和我的导师约定好,等什么时候我结束了外派,就向他提交一篇关于中东当地的长篇纪实文学,如果能得到他的认可的话,可以作为我的毕业论文。”

“是这样啊!是这样啊!果然不愧是春希君你呢!”

雪菜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也越来越远。但最后,她还是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呢?”

“明天……不,已经是今天了。3月1日的晚上从成田机场出发。

雪菜。非常……非常对不起!我必须要走了。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恨我吧……直到有一天,你能彻底的忘记我!抱歉!”

说完之后,我咬紧牙关,转身离开,准备走出这间我们两人独处的房间。

“春希君!”

雪菜急切的声音在背后唤住了我。

“没有结束……我们,还完全没有结束啊!春希君对和纱的心意是多么的坚定,我现在完全能够理解……因为啊,我对春希君的心意,也是同样的坚定!你忘不掉和纱,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和纱离开了,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春希君也要离开了,去追寻和纱的脚步……作为曾经的三个人中的一个,我又怎么能停留在原地呢!

所以啊,春希君。我不会再束缚着你了。但我也会努力,在你的身后追赶的……也许有一天,我也能重新获得和你并肩前进的资格,也说不定呢!”

面对雪菜的宣言,我既无法反对,也不能赞同,唯有回以一声长叹。然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关上房门后,我又在门口木然的站了一会。一面竭力让自己不去注意从门后传来的越来越大的哭声,一面盯着对面房间的房门——那是武也和依绪的房间。我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敲响对面的房门。最后只能掏出随身携带的便签纸,潦草地写下两行字,贴在他们的门上,便匆匆离去。

“对不起!武也,依绪。浪费了你们为我准备的机会。”我在心中默默地向他们道歉。“我贴在门上的留言,你们一定能看到吧?”

“我走了。请帮忙照顾雪菜!抱歉!”

四、维也纳、东京和叙利亚(1)

四年后。

维也纳郊外的一座独栋住宅,钢琴琴房。

一位黑色长发的美丽女性正端坐在钢琴前。从钢琴上流淌出的是一曲娴熟但随意的《爱之梦》,反映出弹奏者的漫不经心。奇怪的是,一台不应该被放置在琴房里的电视却被堂而皇之的摆在了这里,还打开着。电视里播放着NHK新闻频道。嘈杂的日语新闻与钢琴声混合在一去,竟然互不干扰,产生了颇为怪异的氛围。

“……好了,现在让我们连线前方,听一下驻叙利亚现场的特约记者发回来的报道。”

“感谢主持人。各位观众,大家好!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叙利亚北部城市曼比季……”

一个令演奏者颇为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琴声渐渐停了下来,但背对电视的她却并没有转过身来。

“……目前叙利亚的局势仍然十分混乱。根据联合国统计,截止到去年8月29日,已经有约300万的难民逃离家园……”

“……笨蛋……”演奏者轻声嘀咕着。

“……近期以来,连续有两位日本人在叙利亚北部失去联系,他们分别是自称日本民间军事公司经营者的汤川遥菜和自由撰稿人后藤健二。汤川先生于去年8月失联,据称已被“伊斯兰国”绑架。而后,后藤先生曾向家人表示要前去营救汤川,但他也在去年10月以后失去联系。

一年多以来,在叙利亚已经发生多起外国人质被ISIS武装绑架、并惨遭杀害的事件。如去年11月16日,“伊斯兰国”(ISIS)宣称处死已遭绑架一年多的美国人彼得·爱德华·卡西格,作为对美国向中东地区派兵的警告。因此两位失联日本人的命运也让人十分担忧……

2015年1月3日,NHK和开樱新闻社记者、北原春希在叙利亚曼比季的报道!”

“笨蛋……大笨蛋……”演奏者继续在嘀咕着。

咔啪一声,正在响着的电视突然被关掉。琴房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但紧接着就被一个略带嗔怪的声音打破了。

“和纱!你又在练琴的时候看电视了!”

一位脸色苍白带着病容的美丽中年女性,面对着自己的女儿,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妈妈!你怎么又自己起来了?我不是说好了,等我练完了琴就去陪你,给你削苹果么?”

冬马和纱,这位原本坐在钢琴前低头沉思的女性急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到自己的母亲——冬马曜子的身旁,试图搀扶住她,却被母亲有点不耐烦的甩手打开。

“我那有那么虚弱!在床上躺的久了任谁都会不耐烦的。本来想随便散散步、顺便听一听自家笨蛋女儿的钢琴练的怎么样了?没想到却跟你一块听了半天的新闻!”

被母亲打开了手的和纱却不以为意,转了半圈之后抱住了母亲另外一边的胳膊,笑嘻嘻的回应道:

“我也是日本人,关心一下日本的时事不是很正常嘛!”

“你不是关心日本,你只是关心日本的某个人罢了!”

曜子摇了摇头,略一沉吟,才继续说道:

“呐,和纱。已经七年了吧。既然一直忘不掉的话,为什么不试着联系一下‘吉他君’呢?无论是他的博客、Twitter还是YouTube页面下面,你都是经常浏览,留个言不是很方便吗?”

“我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他,就很满足了。毕竟,他还有雪菜呢!我不能再加入到他们中间去了。”

听到母亲的话后,和纱稍作停顿,之后飞快地给出了答案。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笨蛋女儿啊!连个男人都抓不住!”曜子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那是因为我有个笨蛋妈妈啊!她一辈子也没能抓住一个男人!哈哈……”

“切!那是我不想被他们抓住罢了!给你说啊,就是现在我出去走在街上,搭讪的男人一样不少呢!

说道那个雪菜,就是前两天在‘红白歌会’上独唱了一首歌的‘初芝雪音’?倒是比中学时候唱得好多了呢!听说她现在在日本的人气相当高呐!”

“就是就是,那就是雪菜!你看她漂亮吧?她可是我的挚友……也是不同戴天的仇敌呢(笑)。只是配给春希那个笨蛋真是浪费了呢……”

和纱扶着母亲,慢慢走出琴房,同时在心中,向着那个也许永远不会再相见的人默默道别:

“下个周六……再见!”

这是和纱被母亲独自抛在日本,因而满怀怨恨之后的第十年。

这是和纱和母亲解开心结,一同来到维也纳之后的第七年。

这是和纱眼看着母亲突然因为白血病而倒下,恍然间就如同天崩地裂之后的第二年。

这也是和纱终于鼓起勇气,真正将自己视作冬马家的支柱,然后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第二年……

在两年前,和纱获得了世界三大钢琴赛事之一的,“肖邦”国际大赛第四名。一时之间,猜测和呼吁她回国举行“凯旋公演”声音喧嚣尘上。但最终,依然没有勇气回到日本的她,说服了自己的母亲,将获奖后第一次公演的音乐会,订在了音乐地位更高的美国纽约。这次公演最终也确实大获成功,受到了美国乐迷,特别是日裔和其他亚裔乐迷的热烈追捧。

她还推脱不过,接受了《Ensemble》杂志美国版总编风冈麻理对她的专访。即使对于十分讨厌接受采访的和纱而言,这次专访也是一次难得的愉快体验。从这位比自己年长五岁,干练帅气的美丽女性身上,和纱感到了一丝惺惺相惜。只是在这次愉快谈话的最后,这位已经被和纱从“风冈女士”改称为“麻理姐”的女性带着一丝奇怪的语气告诉她:

“如果有时间的话,不妨每周六日本时间的晚上10点,看一看NHK国际频道的《环球新闻特报》,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呢!”

对于这句话,最初和纱在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返回维也纳,身患白血病的曜子,想要瞒过和纱却在她面前意外的倒下。令和纱经历了生命中最为灰暗的那一段日子。有一次她在病房里陪护曜子的时候,应曜子的要求打开了电视机。和纱心烦意乱的随意换着台,却心福灵至的调到了麻理姐提到过那个频道、那个节目。

这时,一个几乎铭刻在她的灵魂深处的声音,从电视中传到了和纱的耳朵里:

“……库尔德人民防卫军与伊斯兰国武装在曼比季附近的激烈战斗仍在持续……由库尔德女兵组成的部队也已经投入战斗,并且给伊斯兰国武装的恐怖分子以极大杀伤,使他们闻风丧胆。因为这些极端分子认为,被女性杀死会让他们丧失上天堂的机会……

……北原春希,在叙利亚北部前线,为您带来的报道!”

于是,这个冬马和纱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之一,就以这种戏剧化的形式,仿佛一道耀眼的光芒一般,重新回到了她的视野当中。

五、维也纳、东京和叙利亚(2)

叙利亚北部。拉卡,伊斯兰国“首都”郊外。午夜。

我和一群全副武装的库尔德武装士兵,安静地坐在一栋废弃的房屋里,等待着前方侦查尖兵传回的消息,也在做着行动之前最后的准备。

坐在我旁边的另外一位日本人。日本防卫厅情报二科干员,原田浩二上尉,靠了靠我的肩膀,递过来一块口香糖。

“呐,北原君。我说,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跟着我们来冒险吧?毕竟、你只是个摇笔杆子……哦不,现在是敲键盘……的文人啊!”原田压低嗓门,轻声的与我交谈着。

“你需要一个库尔德语翻译。跟我们一起来的这些战士,他们的英语都很糟。而我,需要独家新闻。你知道那句话——‘如果你拍的不够好,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只有跟着你们,我才能足够近,拍出有足够震撼力的新闻视频。另外后藤先生也算是我的前辈,在叙利亚这边给过我不少帮助,所以我也真心想为营救他出一份力。”

获悉了两位日本人在叙利亚遭到伊斯兰国武装绑架之后,日本政府正想方设法的进行营救。由于求助英美协助无果,最终,一位防卫厅的特工,也就是原田浩二联系到我,希望我牵线搭桥,实现由日本政府出资、请求当地库尔德人武装出兵,救出被绑架的日本人质。

因为我在库尔德控制区域已经进行了三年的采访,和当地人建立起了相当密切的关系;并且去年由我发起的一个“战地孤儿救助基金”,也已经在日本和欧美募集到了不少资金,救助了几十个在战争中失去家庭的库尔德儿童,在当地得到了很大好评,也因此得到了他们充分的信任。所以我很顺利的完成了这个任务。

但在出发营救之前,我向原田上尉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我自己也要参加这次行动,并对整个行动进行跟踪报道。原田在纠结许久并请示了上司之后,最终答应了我的请求。

“呐,呐,北原君,我问你……”原田突然又一次鬼头鬼脑的凑了过来,并且转换了话题。

“……那个当红的人气女歌手,叫‘初芝雪音’的,是你中学和大学时候的女朋友,对吧?”

“哈……哈……,算是吧!”我脸上的笑容有点僵。

“什么叫‘算是’啊?北原君,你也别生气。我联系你之前,特意委托东京警视厅对你进行了一番调查,所以才知道这些事的。要知道,这次初芝雪音参加‘红白歌会’之前接受采访,被问到现在有没有在谈恋爱的时候,可是大大方方的回答说‘虽然现在不在身边但还爱着以前的男朋友’。当时可是在2ch啦,雅虎啦这些网上宅男聚集的地方引起了大片哀叹,说什么样的男人能够下得了狠心离开那么可爱的女孩子!我后来才知道,那位‘大神’居然就在我的面前呐!你说你有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干嘛要跑到这兵荒马乱的地方来,还一待就是四年啊。”

“是啊!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在这里呆这么久啊?”我不禁跟着自言自语的念叨起来。没错,在即将投入我有生以来最大的一场冒险之前,我的脑海里确实始终盘旋着的是一位女性的身影。但遗憾的是,并不是我身边的人以为的那位。

现在回想起来,四年前的我还真是天真啊!自以为是的来到这个危险的地方,以为冒着足够大的风险就能获得足够大的收获,就能追赶上“那个家伙”的脚步,从而给自己积攒下足够去面对她的勇气。但可笑的是,我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所能获得的成就,除了有“努力”这个加权系数之外,还有着一个叫做“天赋”的指数系数。

在两年前,就在我拼死拼活的努力之下,冒着生命危险逼近到这场战争的最前线,将极为残酷的第一手战地报道带回国内,通过开樱新闻画报获得了国内读者的认可。并且因为我的努力引起了NHK新闻频道的注意,联系我做他们的特约记者,使得我不仅能够通过照片和文字、还能通过声音和影像把我的报道传递出去。正当我因为这个成绩沾沾自喜,并在心里蠢蠢欲动地猜测,我是否已经具备了站在她的面前的资格时,一条新闻传了过来,轻而易举的吹散了我用两年时间凝聚起来的信心——冬马和纱获得了世界三大钢琴赛事之一的肖邦国际大赛第四名,并在之后举行的纽约公演中大获成功,一举成为了世界古典音乐界炙手可热的新锐人物!

一直都是这样!每一次每一次,当我感到她对我而言似乎触手可及的时候,她就会像一个神秘的精灵一般,转身跑开,令我望尘莫及。看着麻理姐跨越大西洋和地中海给我寄来的《Ensemble》杂志封面上,那个光彩夺目的身影,我不禁陷入了深深的自暴自弃当中。

那照片上的和纱,一如既往的一身黑色系服装、和她漂亮的黑色长发完全融为一体的潇洒装扮。她的表情依然沉静而严肃、似乎毫无笑意。可我却能从她脸上的蛛丝马迹中发现,她在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心情显得相当不错。和纱的性格,显然不会因为一场成功的演出就流露出这样愉悦的心情。那么,她的好心情又是因为什么——或者说,因为谁呢?和纱过得很好,我应该为她高兴才对。可是一丝莫名的妒忌,却像毒蛇一样啃咬着我的心。我注视着那张曾经非常熟悉的、每每从她沉睡的课桌上把她唤醒时就能作为最大奖励而看到的美丽脸庞,恍如看到一道明亮的光芒划过我的眼前。只是这道光,会照射进谁的生命之中呢?

“吉他先生,你没事吧?(库尔德语)”

耳边传来了关切的询问。是萨达尔,这次营救行动的指挥官,也是我在这里认识很久的一位当地朋友。多亏了他,我才能联系到库尔德武装的上层,最终促成了这次营救行动。

“没什么。没什么的。你为什么这么问我?(库尔德语)”

我有点奇怪的看向萨达尔。

“刚才有一下子,吉他先生你的脸上可不大好啊!参与这个行动对你来说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啊。要不然接下来你就在这里等着接应我们好了,这样会安全很多。走到这里对吉他先生这个没打过仗的人来说,已经很了不起啦!(库尔德语)”

“不要看不起人呐!我虽然没打过仗,可上前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萨达尔你不是很清楚吗?(库尔德语)”

我冲着萨达尔挥了挥拳头,表明自己完全没有问题。于是他笑了笑,不再说什么,转身继续去做着出击的准备。

“呐,北原君。他在和你说什么?”

另一边的原田又碰了碰我,低声问道。

“他在问我有没有问题,如果不行的话可以在这里等着接应你们。被我拒绝了。”

“对了,他们叫你什么?吉他?”

“差不多就是‘吉他君’的意思吧。我的名字发音,对当地人来说有点太复杂了。再加上我闲暇的时候,偶尔会弹上一会蹩脚的吉他。所以他们就用我的姓(Kitahara)的前两个发音,Kita来称呼我了。”

“他们和你的感情真不错啊!”

原田有点羡慕的说道:“听不懂他们说什么,所以对话的时候觉得自己完全被排除在外。可恶,这种感觉真不好呐!不过,他们的意见我倒是完全赞同呐,北原君,你确实应该留在这里,不要继续前进了。”

“啰嗦!我参与行动,不就是因为你听不懂他们的话么?我留在这里,后面你怎么和他们交流?”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嘛……”

这时,萨达尔又转了回来,表情严肃。

“吉他先生,还有这一位。前面传来情报,已经确定了两位日本人质的位置。我们要准备出发了!(库尔德语)”

我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原田使了个眼色。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于是我站起身,套上防弹背心,又把沉重的头盔扣在头上。然后拿起了我的“武器”,一部带着微光镜头的手持式摄像机。

我先将镜头扫过一旁整装待发的库尔德战士们,然后倒转过来,对着自己:

“……现在是2015年1月20日,我们已经确定了汤川先生和后藤先生的位置,马上就要出发执行最后的营救。北原春希,在叙利亚北部,拉卡郊外为您报道……”

六、维也纳、东京和叙利亚(3)

2015年1月22日,晚上8点。

东京。御宿街头的一间咖啡馆。

“风冈麻理,开樱社美国分社总编辑?”

小木曾雪菜——不,应该说是“初芝雪音”,手里拿着刚刚接过来的名片,一脸疑惑的看着对面那个散发着成熟魅力的美丽女性。

“风冈女士,您是美国分社的总编,为什么这次《Ensemble》杂志对我的采访会由您来做呢?”

风冈麻理爽朗的笑了笑,接着回答道:

“我前两天回总部述职,恰好听说了社里有对你的采访计划。我就去向负责人打了招呼,把这个工作接了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对你的事情很感兴趣。”

“诶?为什么?我只是一个出道时间不长的普通歌手吧?”

“哈哈,雪音小姐,你恐怕低估了自己的人气。出身名校,外形靓丽、嗓音甜美、特别是现场表演的感染力极强。在网络上,你可是被宅男们称为‘Live女神’呐!但其实,这并不是我一直以来对你感兴趣的原因。修订一下。我不是对‘你’感兴趣——而是对‘你们’感兴趣!抱歉,恕我冒昧,雪音小姐,或者我可以称呼您为‘小木曾雪菜小姐’?”

“诶?……诶!您怎么知道的?”

雪菜脸上的表情已经从疑惑变成了吃惊。就在她想要更详细的问下去的时候,在咖啡馆里一直开着充当背景板的电视里传出的声音,却吸引了她的……不,是在场两个人的注意力。

“现在插播一条消息。关于近期备受关注的ISIS绑架人质事件,我台驻叙利亚特约记者北原春希刚刚发回了特别报道……”

2015年1月22日。下午2点。

维也纳。市中心的一间日式料理餐厅。

“呐、呐,妈妈。你觉得这家的菜怎么样?他们可是刚刚开张时间不长,但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口碑似乎还不错诶!”

最近几天,曜子的精神难得的相当不错。所以和纱专门带着妈妈出门逛街,顺便在一家新开不久的网红料理餐厅里解决午饭。

“嗯,像团子(Dango)啦,大福(Daifuku)啦、还有汁粉(Oshiruko)什么的,都很好吃,就是量太少了,而且你还不停地和我抢啊!”

“哈?那不都是甜点吗?”

“还有纳豆也不错啊,就是白糖放的有点少……日式煎蛋卷(Tamago Yaki)就有点差了,居然不甜,反而是咸的?太过分了!”

“我说,妈妈,你就不吃一点主食吗?不好好吃饭可是不行的啊。要不要我给你点一份海鲜杂烩粥?”

“不要。杂烩粥什么的,回到家里和纱不是也会做给我吗?呐,和纱,要不再给我点一杯梅子酒吧,求你了!”

“不行!你今天已经喝过一杯了。高柳医生不止一次批评你饮酒过量了。他让我把你看紧。果汁倒是可以。”

“呜……小宪也太严格了吧?居然连我的小和纱也变成这个样子了呢?为什么可怜的我要在一把年纪的时候被自己的不孝女儿这么冷漠的对待啊!呜呜呜……”

“这是报复,报复!你懂吗?谁让你在我小时候把我一个人丢在日本的?”

“切!要不是我把你留着日本,你怎么会碰到‘吉他君’?碰不到‘吉他君’,我的笨蛋女儿现在弹出那种充满了美艳情欲的琴声的时候,脑子里连个想象对象都没有了!”

“哼!”和纱无法反驳,只能气恼的别过头。

“哼!”曜子最终还是没能喝到第二杯梅子酒,也气恼的别过头。

母女之间安静了片刻……

“噗呲,呵呵……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又一起大笑起来,引起了邻桌和服务员好奇的侧目。

“呐,妈妈。我说你就不害怕我真的生气啊?”

曜子反倒叹了一口气。

“唉,我自己养的笨蛋女儿,我还……”

“等一下,妈妈,听……电视里的特别报道!”

在餐厅里一直开着充当背景板的电视里传出的声音,却让和纱突然打断了目母亲的话。

“……我们已经确定了汤川先生和后藤先生的位置,马上就要出发执行最后的营救。北原春希,在叙利亚北部,拉卡郊外为您报道……”

“诶?今天不是周六啊?怎么……”

2015年1月22日,晚上8点15分。

东京。御宿。咖啡馆。

“……各位观众,您刚才看到的视频是我台特约记者北原春希在两天前跟随营救分队在前往人质关押场所途中的实况影像的第一部分。稍后我们将播放第二部分。在此之前,请稍等片刻。让我们先简单回顾一下本次人质事件的前因后果……”

随着影像的暂时结束。咖啡馆里几人的注意力又一次回到了当前的采访上来。雪菜首先向对面继续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风冈女士,您刚才说,您感兴趣的是‘我们’?这是指……”

“是的,是‘你们’!你——初芝雪音、或者说小木曾雪菜,人气歌手;北原春希——著名战地记者。嗯,就是刚才电视上进行报道的那个;还有‘天才钢琴家’——冬马和纱。四年以前,我就看过你们在中学时进行表演的录像。”

“啊?您怎么会……稍等一下,您刚才说您的名字是‘风冈麻理’?就是春希君曾经提到过的‘麻理姐’?”

“没错,就是我。他果然对你提到过我啊。你知道的,北原曾经在我的手下打工——他去叙利亚做战地记者还是我推荐的,当然实际上几乎是在他的强迫下才勉强推荐的;冬马和纱,两年前我曾经对她进行过专访——对,就是那次成功的纽约公演之后;而你,则是你们三个人当中,我最后一个接触到的。”

雪菜有些勉强的笑了笑,继续问道:

“那么麻理姐——抱歉!我可以像春希君那样称呼您吗?——多谢了。就算您看过那段录像,也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为什么还会把我们三个人联系起来呢?”

“任何看过那段录像的人,只要眼睛不瞎,就会发现你们三个人之间有一种……怎么说呢……对了,莫名的‘张力’!虽然北原并没有我详细说过什么,但从他希望去冒险的时候支支吾吾提出了理由;还有我在采访冬马和纱的时候提及往事的时候她漏出的只言片语;当然还有现在你面对我的时候的这种表现,我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这种‘张力’并没有随着时间消散,而是依然存在于你们之间。这让我非常好奇!在你们三个这么优秀的年轻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当然你放心,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点恶趣味,是不会在正式报到里涉及到这个方面的。我,还有《Ensemble》杂志,还不至于要通过炒作绯闻来吸引眼球。”

“呐,麻理姐。我是非常信任您的。因为春希君他……不止一次在提到您的时候,流露出非比寻常的尊敬和信任。如果您想听的话,我倒是不妨把我们之间那些事讲给您听。这些事情,在我心里,已经压得太久了,能向人倾吐也是一件好事呢……只是,您不觉得,您对春希君的关注,稍微有些超出一般程度了呢?”

麻理的表情略微一滞,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哪里?只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还有哪个后辈,向他一样拼命呢!所以难免对背后的原因有些好奇罢了……”

这时,背景板里电视的声音再一次毫不客气的插了进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谈。

“……各位观众,接下来我们会向您播放北原记者传回的第二段现场影像。需要特别说明是,这段影像中存在部分较为血腥的场景,因此我们被迫进行了特殊处理,请您谅解……”

2015年1月22日。下午2点20分。

维也纳。市中心。日式料理餐厅。

“……各位观众,接下来我们会向您播放北原记者传回的第二段现场影像。需要特别说明是,这段影像中存在部分较为血腥的场景,因此我们被迫进行了特殊处理,请您谅解……”

背景板里电视的声音同样传到了和纱和曜子的耳中。

“笨蛋!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啊!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替雪菜,还有……想一想啊大笨蛋!”

和纱低声谩骂着,但却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屏幕。不自觉间将母亲的手紧紧握住。

曜子被她握的生痛,却暗自咬牙忍住,一声也不吭。同时感到和纱的手变得冰凉,布满了冷汗。

春希那略带气喘、专门压低的声音从电视里传了出来。

“……根据我们获得的情报,前方大约200米处的那所房屋就是关押人质的场所。救援分队的士兵正在向那里靠近……”

电视屏幕上,微光镜头拍摄的画面显示着几个士兵荷枪实弹的半猫着腰、快速跑向目标房屋。剧烈晃动的视野显示出拍摄者正紧随在那些士兵的身后。

就在这时,画面上异变突生。一道光芒划过天际,命中了不远处的另外一栋建筑物——巨大的爆炸发生了,一瞬间周围恍如白昼!从目标房屋中惊慌失措跑出来的武装分子与刚刚靠近的库尔德士兵们碰了正着。随后,视频里的枪声、爆炸声、呼喊声响成一片。这时,在一片嘈杂中,依稀能听到有人用日语大声喊着:

“撤退,北原君!我们快离开这里……”

但紧接着,一声近在咫尺的爆炸声响起,画面随着翻滚起来,然后重重的摔落在地上。最后的声音被录了下来:

“北原!你怎么样?北原……”

视频结束了。

和纱惊叫一声,投入母亲的怀中,全然不顾周围莫名惊诧的目光。

而曜子则紧紧搂住自己的女儿,一边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和纱的长发,一边强自镇定的轻声安慰着:

“没事的!北原君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我现在……必须去找他!”

2015年1月22日,晚上8点25分。

东京。御宿。咖啡馆。

“啊!!!”

雪菜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眼睛死死盯住刚刚暗淡下去的电视画面,一动不动。即便被打翻的滚烫的咖啡,已经顺着桌面流到了她的身上,也无知无觉。

同样惊魂未定的麻理看到这番景象,不由的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雪菜的身旁,握住她的双手,把她从桌边轻轻拉开。

这时电视上的画面已经切换回了演播大厅,面对镜头的新闻主持人一脸凝重。

“……根据本台获得的最新消息,因为在营救过程中意外遭遇到联军空袭,惊动了守卫人质的武装分子,本次行动被迫中止!

并且进行跟踪报道的我台特约记者北原先生,也在行动中身负重伤,生命垂危!目前北原先生已经被紧急送到位于巴格达的美军基地医院进行抢救,待情况稳定后政府会考虑派出专机将他接回国内治疗!

同时,在本次营救失败后,被绑架的人质命运如何,我们也会持续关注……”

“抱歉!麻理姐……我没法再接受您的采访了!”

雪菜浑身颤抖着,脸色惨白。

“我现在……我现在,必须去找他!”

七、挑衅、纷争与心声(1)

2015年1月26日。峰城大附属医院。

“……目前来看病人的情况还算稳定。当时他被近距离爆炸的冲击波击倒,导致胸部四根肋骨骨折,左臂前臂骨折;左手小指被弹片削断;躯干上也被几个弹片命中,幸亏他当时穿着防弹衣,所以并无大碍。但他倒地时头部受到了撞击,有比较严重的脑震荡和少量的颅内出血,同时为了快速脱离战场导致伤口的包扎不及时,失血过多。这些都导致了他目前仍在昏迷当中……”

雪菜一脸憔悴的站在病床前,听着主治医师介绍春希的伤情。

“那么,您能告诉我,春希君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吗?”

而医生则是一脸的为难。

“这个就很难说了,因各人的身体和恢复状况而异……不过雪音小姐您不用担心,北原先生不仅是我校的优秀学生(注:休学中,尚未毕业),而且现在也是举国皆知的英雄了嘛,我们会尽全力进行救治的。您看,从刚拍的CT上可以发现,他的颅内血量正在逐步减少,之前的身体也很健康,所以应该用不了太久了。不过……”

医生稍稍沉吟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我要冒昧的问一句,雪音小姐您和北原先生是什么关系?作为以防万一的备用手段,有可能需要通过开颅手术来排出颅内积血,而进行手术的话需要家属签字。但到现在为止,除了您和北原先生的几位朋友之外,并没有他的亲属到医院来过,所以……”

“我是他的……”

雪菜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但思索片刻后,她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做出肯定的回答时,却听到医院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位身着黑色套裙、留着黑色长发的美丽女性出现在了病房的门口。

“和纱!?”雪菜吃惊地叫出对方的名字。

“雪——菜!!”和纱则是满面怒容,一字一字的从牙缝里蹦出了对方的名字。

于是,七年之后,互为一生挚友、同时又是不共戴天的仇敌的两人,就这样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重逢了。而峰城大附中轻音乐同好会的全体“演出人员”(武也泪奔……),也在这样一个奇妙的场合里、在其中一人无意识的状况下,再次齐聚了。

医生又一次为和纱详细介绍了春希的伤情之后,没有再继续多问,而是知情识趣的快速离开了。他显然也认出了来者的身份,出去的时候甚至“体贴”地为她们带上了病房的房门。

两个人神情复杂的无声对视了许久,还是和纱首先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

“诶?什么为什么?”

雪菜对和纱没头没尾的问题莫名其妙。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你为什么不照顾好他?为什么让春希一直待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们就那么缺钱吗?

我把他让给你,从日本离开的时候,那种整个人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的痛苦,你知道吗?如果……春希出什么意外的话,如果你们不能幸福的话,我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啊?”

雪菜从不解,转为了冷笑。

“没有意义!”

“诶?”

“完全没有意义啊,和纱!”

“雪菜,你……!!”

“和纱才是,和纱你真是……什么都不明白。从那一天开始,我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春希君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和纱你……完全都不明白!

我为什么不阻止他?因为他已经离开我了啊!因为你你逃跑了……因为你把我们之间的对决延后了……我想让春希君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可是我没办法和不在的人战斗啊!你知道我苦恼了多少次,痛苦了多少次,哭了多少次吗??

你以为春希君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拼命啊!那是因为春希君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他一次也没有忘记过和纱你啊!”

“别擅自把罪责推给别人……我离开不就是为了让你们在一起吗?这些年里应该和他在一起不是雪菜你吗?他又怎么会为了我去冒险啊?”

“说什么你把他让给我了。春希君又不是物品……他是怎么想的你知道吗?在春希君看来,就是和纱你把他抛弃了啊!而且你现在又那么成功,已经成为了著名的钢琴家了不是吗?把春希君远远地抛在身后不是吗?他忘不了你,又不敢去面对你。他是为了追上你才那么拼命的,你知道吗!”

“成功什么的……我才没有想过呢!我不过是……想让春希能够听到我的钢琴,所以才拼命去弹的……什么啊!你是说我自己不好吗!?”

“除此之外还能有其他的理由吗!全都是和纱你太过胆小的错啊!你这么难受也罢,我这么痛苦也罢,连春希君会受伤也是!!”

“雪菜……你竟然对我说这样的话?明明应该得到了一切的你,却对主动放弃了一切的我说这种话?!”

“和纱你才不要自说自话。明明一直都是你将春希君的爱独占着,现在不要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啊!”

气急败坏之下,和纱向着雪菜挥出了巴掌……

震惊之下,雪菜当然也不甘示弱,果断的还以颜色……

在远隔天涯的这七年里,虽然表面上两个人都已经功成名就,但却一直为了同一个男人而委屈满心、牢骚满腹,觉得自己因为另一个人而付出了更多的牺牲。既然相逢之后,用单纯的言语无法让对方彻底理解自己的心情,那么就加上行动吧,也许更有说服力也不一定呢?

于是,现场进入了丧(xi)心(wen)病(le)狂(jian)的回合制游戏时间:

“为什么当时不马上来把他夺走啊……”

“雪……菜?”

“如何和纱当时就留在日本的话,春希君一定会属于你的吧!那样的话,我也许就能早早的死心,也就不用遭这么多罪了!可是,为什么和纱你逃走了啊……”

“因为是你!是你,把他从我这……”

“没错。是我把他从和纱你那里抢走了。……可你在临走之前,不是已经把春希君……从我这里又夺回去了吗?可你为什么又放弃了……不,是把他抛弃了呢?”

“那是,那是……那是……”

“而且、而且就算你这个胆小鬼逃跑了,把他抛弃了,可他再也没有回到我这里来啊!”

“笨蛋!我明明都退让了,可你怎么还是没能抓住他啊!你‘高岭之花’的魅力都跑到哪里去了啊?”

雪菜:“胆小鬼!”(啪)

和纱:“笨蛋!”(啪)

雪菜:“逃兵!”(啪)

和纱:“大笨蛋!”(啪)

雪菜:“不许说了啊啊啊!和纱……和纱啊啊啊!”

和纱:“雪菜是笨蛋!笨蛋……大笨蛋啊啊啊!”

雪菜:“是笨蛋有错吗啊啊啊!”

和纱:“当然有错的吧!”

……

长时间的相互争吵、辱骂和撕扯之后,彻底释放了怨恨的两个人精疲力竭,终于背靠背的坐在病房的长沙发上。而争执的中心,仍然无知无觉的躺在病床上。

“……对不起!”这一次是雪菜先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雪菜要道歉呢,是我不好吧!”

“不,全都是我不好。是我先做出奇怪的挑衅的。”

“打架有错的是先动手的那一边吧。”

“先找茬的一边更有错啊!”

“那么说,是雪菜一直都被我欺负的嘛”

“没那回事……”

“你都说了都是因为我的缘故吧……我自己遭罪也好,雪菜会受苦也好,春希去冒险受伤也好,全都是因为我……呐,雪菜!”

“嗯?”

“其实这一次……春希他……还没有下定决心,做出选择吧?你说他离开了你,可他也没有去找我……

所以……我们应该都还有机会的……这一次,我不会再逃走了。就让我们做个了断,一决胜负吧!”

“不是的,和纱。不是这样的呦!

其实我已经输了……从他离开我的那天起,就已经彻彻底底的输了啊!春希君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去找你,是因为……是因为,他既是一个笨蛋!大笨蛋!也是个胆小鬼!

在春希君心里,七年前你那么义无反顾的抛弃了他;而四年前他又发现,和纱你变得是那么耀眼,以至于让他自惭形愧,连靠近都不敢靠近你!那个笨蛋觉得,只有当他自己,也能发出差不多的光和热的时候,才能理直气壮的出现在你的面前吧!他一方面把我的心意弃之不顾,另一方面,完全没有理解过你对他的心意呢!”

“笨蛋!真是笨蛋啊!总是使用‘只要认真的思考决定就全部是正确的……’那种完全错误的思考方式!那家伙,作为人类的感性有问题啊!”

“这一次我们终于又能达成一个一致意见了,呵呵。不过就是这么一个……又笨又胆小的男人……让我们两个人都放不下呢!”

又安静了一会,雪菜才再次开口说话:

“呐,和纱。”

“嗯?”

“我好不甘心呐!虽然春希君离开了,可我自己一直也没法放弃啊!所以从他离开以后,为了能够追上你和他前进的脚步,我也拼命的让自己去努力。

就像那个时候一样,因为你的琴声传达到了春希君心里……为了跟上你的音色,他就开始去弹吉他。然后,为了跟上你们的旋律,我才开始唱歌。结果唱着唱着,我就从原来的‘小木曾雪菜’,变成了现在的‘初芝雪音’。

其实就和你弹琴只是为了弹给他听一样,我唱歌,也只是为了唱给他听啊!只不过,你琴声里的思念,马上就要传达到了……可我,真的就像我们三个人曾经合作过那首歌,‘无法传达的爱恋’……一语成谶,这首歌真的变成完全属于我了呢……

所以啊,我对得到真正的爱,已经死心了。因为,那是属于和纱的东西……但是,如果春希君最后真的选择了你的话,能不能……就算哄哄我也好……让春希君给我留下……留下一段谎言的爱?

只要一个月……不,一周就可以了!那之后,我一定会完完全全地、把春希君还给和纱,只会远远的看着,再也不会去打扰你们了……

如果能有孩子……对了,能有一个他的孩子的话……那我也就能得到幸福了,呵……呵呵……哈哈哈……”

和纱只觉得浑身发冷,她转过身面对着雪菜,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心疼地看着她红肿的脸颊和充满泪水的眼睛。

“不行的,雪菜。那个,他是不会答应的!我们所认识的春希……唯独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啊!如果勉强做了这样违背他原则和底线的事情,是会让他彻底崩坏的吧!!”

刚刚还散发出病态嫣红脸色的雪菜,在和纱的注视下,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枯萎了下去。

“果然不行啊!是啊,我在说什么啊!我啊,是不是已经坏的了呢?可是听说坏掉了的话,就什么都无所谓了,为什么我的心还是好疼啊……呜呜呜……和纱,救救我!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

雪菜扎进和纱的怀里,痛哭着。

“不想……继续唱歌了呢!”在和纱的怀里,雪菜闷闷的说着。

“怎么会……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已经,没有了歌唱的对象了,春希君也好,和纱也好,很快都会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吧……”

“雪菜……”

“谢谢你,和纱!现在,也能陪在我的身边”

“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春希的伤也好,雪菜的伤也好……我们会想到办法的……而且我也不觉得,那个傻瓜就一定会选择我啊……”

和纱紧紧拥住自己的挚友与死敌,徒劳无功的试图安慰道。虽然她自己也依据茫然无措。

八、挑衅、纷争与心声(2)

2015年1月27日。凌晨3点。

峰城大附属医院。北原春希的病房。

和纱独自坐在病床前,握住依然处于昏迷当中的春希的手,喃喃的自言自语着:

“春希,你看!我们三个人又在一起了呢。上一次像这样,已经过去七年了。那是在温泉旅馆的圣诞夜,雪菜喝了不少酒,又玩闹的累了,枕在我的腿上睡着了。你给我们披上毛毯,坐在门廊的椅子上和我说话。现在想起来,就好像昨天一样呢。那时候我就对你说,雪菜,她真的很可爱啊,坦率、诚实、一心一意。如果我是男孩子的话,绝不会把她让给你的,呵呵。

虽然我刚来医院的时候冲着她大发脾气,可是我知道,她是真的辛苦啊。在我来之前的这两天两夜里,她一直守在你身边,担惊受怕,连眼都没合过,现在我好不容易才劝她去睡一会的……”

这时,蜷缩着睡在旁边沙发上的雪菜不知梦见了什么,也念念叨叨的说着梦话:

“……春希……君……”

和纱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仍然沉沉的睡着,并未醒来,才叹了一口气,转身对着昏迷中的春希继续说话:

“看吧,即使睡着了,雪菜她……也对你念念不忘!她这么爱你,你为什么要抛下她,一个人到那么远、又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啊?你这样做,不是让七年前,做出那么痛苦的决断的我,看上去……就像个傻瓜一样么?”

泪水落了下来,落在被她紧握着的他的手上。可他依然无知无觉。

“原来,从那个时候被我愚蠢的坦白,所破坏的一切……一直都没有再复原啊……雪菜生日的那天晚上,被你从机场截住之后,我要是能忍住什么都不讲、什么都不说,也许全部都会不同吧……我真傻,明明马上就要离开了……

可是真的忍不住啊,都憋在我一个人心里,实在是太疼了,妒忌像小刀一样刮着我……现在想想,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对着你都说出来吧……呜呜……

真的好寂寞啊,春希!上一次雪菜睡着了,还有你陪我说话,可现在连你都不理我……”

和纱把脸埋在病床上,贴着春希的手小声啜泣了一会,才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因为你听不到,你们都听不到……所以,我可以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吧?所以我稍微说几句越界的话也没关系吧?

呐,春希……你和雪菜第一次接吻的时候,是在那天演出的晚上吧?

那天晚上,在第二音乐教室,你被雪菜表白,吻了对方……然后你们才成为恋人的吧?

别和我说什么‘表白的人是你啦’之类的谎话……那是的你怎么可能有那种勇气……明明还一直都在,我和雪菜之间摇摆不定的说……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雪菜应该是看到了啊,我被看到了啊……呵,呵呵……

那时候……我在音乐教室里,向往常一样弹着钢琴……之后,某个碍事的家伙进来了……你就在那里睡着了,就一副毫无防备傻乎乎的表情呢……像现在一样……然后我就、我就……

……

是我,是我先……明明是我先来的……

接吻也好,拥抱也好……还是喜欢上你这家伙也好。

可是,根本不可能去表白的啊。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对自己,都无比的厌恶着,我觉得,你根本就不可能喜欢上那样的我啊!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你被任何人夺走的啊!

可是,却在那一天被雪菜夺走了。我所有的一切,都被雪菜握在手中了。

因为我根本没想到,像我这样奇怪的女人居然还有那么一个……

雪菜,她真的很可爱啊,坦率、诚实、一心一意……可她看男人的眼光却这么奇怪,即使她当面告诉我,我还是不敢相信呢……”

“春希,春希……

你为什么要离开雪菜……这样不就又让我有所期待啊,让我产生……好像幸福触手可及的错觉啊……

你既然从雪菜那里逃走,又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呢……明明我的钢琴,都是为了让你听到……才弹的啊!

快醒过来吧,春希。醒过来跟我说说话。你再不醒的话,我就忍不住……要吻你,了哦……呜呜……

这七年里,一直都在后悔的呦。

一直觉得,总有一天会变得讨厌你的……

会觉得,为什么会喜欢上那样的家伙。会觉得,回想起来简直像个笨蛋一样……

不会变通、啰嗦、又没品位,自以为会察言观色,却经常反而弄得人大发脾气,明明不受欢迎……

已经没有了继续思念下去的意义、价值和希望了。所以,已经够累的了,已经够蠢的了,如果这样想的话,以后就将这些当做怀念的笑谈……

我一直,在做着这样的梦……

可现实,却和这相反呢!

喜欢你……

最喜欢你了……

我爱你……

都是你不好……都是你的错啊,春希!四年了,为什么不去找我啊!”

和纱握着春希的手又哽咽了一会。此时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昏迷不醒的爱人身上,全然没有发现在她的身后,蜷缩在沙发上、本应早已陷入沉眠的雪菜,不知何时从眼角溢出了两滴大大的眼泪……

“赫、赫、赫……”

急促的呼吸声,来自于我自己。

刚才的行动已经几乎把我燃烧殆尽。

身体上的极度疲倦,与精神上的极度亢奋,交织混合在一起,产生出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赫、赫、赫……”

等等。四周那震耳欲聋的声音是……

不对。那不是爆炸,也不是惊叫——那是欢呼声!几乎要掀翻礼堂天花板的欢呼声!

我在哪儿?

“春希君?”一声满怀喜悦之情的呼唤将我从迷茫中惊醒。奇怪,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中,我依然能够清楚的听到她。

我扭头看去,一个身着白色洋装的曼妙身影正笑语盈盈的注视着我。见我看了过去,她俏皮的歪着头,伸手向我比出一个“V”字手势!

是雪菜!

接着,一个温柔的粉拳轻轻碰触到我的脸颊。拳头后面的,是另外一个穿着黑色露肩洋装、同样笑容可掬的美丽身影。她仍然举着手臂,等待着我和她碰拳相贺。

冬马,这样的表情在你脸上,可并不常见呐!

雪菜微笑着看着我们碰拳,然后转身面向观众。

“接下来……是最后的曲子了!……”

是了。这不是1月里战火纷飞的叙利亚,而是临近11月尾声的某一个星期六。

我急促的呼吸与亢奋的精神,也不是因为躲避炮火的战场飞奔,而是挑战高难度吉他Solo成功的欣喜若狂。

这是我们之间……最好的、也是最后的一天!

这是迄今为止,我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刻。

可是为什么……现在,我的眼泪却流下来了呢?

……

“我真的……很害怕哦?

感觉站在舞台上,突然变得好高好高,观众的视线全都向我刺过来,可是周围却没有吉他手,也没有键盘手……”

“那个……很抱歉!”

“不,你不用道歉哦!因为你做了既正确又必要的事情。”

“是……是吗?谢谢!”

“可是,我却还在说这种话,害得你坐立不安,是我对不住你才对。”

“既……既然这样,雪菜……”

“不过,只此片刻,如果你愿意像这样……一直陪着我的话……好吗,这位同学?奇怪……如果是大正时代的话,应该叫‘书生’……才对吧?”

“是我错了啦!快点放开我吧……”

电车上。在熙熙攘攘的乘客面前,一身大正女仆装的雪菜,躲在我的背后,一手抓着我的衣服,一手在我的背上轻轻抚摸着,同时轻声细语的对我诉说着,让我心驰神摇的话语。

“不行啊,要是我现在松手的话,我就会害羞的要命了哦!”

“难道就没有……难道就没有其他更好的姿势了吗?”

“完全没了哦,嘻嘻……

我以前就一直有这种感觉……春希君的后背还挺宽的呢,明明没有参加什么体育社团,外表看起来也挺纤弱的呢……”

“你昨天真的害怕到唱不了歌了吗?”

“然后,春希君,我想重新再问你一遍,为什么你要把我抢走,然后逃跑呢?”

“虽然你说的毫无疑问是一个事实,但还是请你避免使用这种极有可能被人误会的表达好吗啊啊啊……”

这时候的雪菜,是多么可爱啊……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呢?

在这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对雪菜的喜爱之情里,为什么我还能够感觉到一丝心痛呢?

……

“啊……”

猛然下坠!

我的手,死死的把住第二音乐教室外面的窗台。

“春希!”武也在远处惊叫着。

“可恶……不妙了……”

“坚持住啊,春希!该死啊,这就是二十年前跳楼自杀的男生的诅咒吗!”

武也那家伙呱噪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着。

“你这家伙……原来那段故事,听得这么仔细……啊”

就在我的右手快要坚持不住的向下滑去时,窗户突然打开了……

一只有力的手,紧紧的抓住了即将坠落的我。

一个略略沙哑,对我而言却如同天籁一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个令我无比怀念的声音,已经七年没有听到过了:

“蠢货!竟然把重要的双手用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冬马?

那个弹钢琴的人……原来是你啊,冬马!”

我又一次接触到了她的手。

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一样——又大,又硬,然后……布满了老茧。

……

梦境……终于要消散了!

因为那只手……又大、又硬、布满了老茧的手……

现在,真真切切被我紧紧握着。

我的意识,终于回到了我自己那沉重的躯壳当中。

我费力的睁开眼睛,转动头颅,不出意外地看到,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的身影,此刻正紧握着我的右手,趴在我的病床床沿上,沉睡着。

多么令人熟悉的场景,我无数次看到过她,像这样在我旁边,趴在课桌上沉睡。而我,只要唤醒她,就能得到我最为期待的奖励:看到那张美丽的脸庞!

而我现在,并没有那么做。

我只是呆呆的注视着她沉睡的身影,轻声的问候道:

“好久不见,冬马……不,和纱!谢谢你来看我!谢谢你……把我带回这如同梦境一般的现实里!谢谢你!”

九、病房众生相(1)

接下来的两周多里,如同梦幻一般,我们三个人,又一次回到了“临近十一月尾声的星期六之前”的,最为亲近而又欢乐的时光中……

我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位女性,一直陪伴在我的病床前,小心翼翼的如同看护易碎的精美瓷器一样,事无巨细的精心照料着我。于是,我便在这样的关爱中,肉眼可见的、一天天从负伤后的虚弱中恢复过来。

有时候,她们会短暂离开,然后就会带着两个人亲手烹制的、易于病号消化的美食返回,让我大饱口福——是的,同样让我和雪菜都大吃一惊的是,和纱现在也完全可以烹饪出相当不错的食物呢。虽然水准还略略逊色于雪菜,但相较于七年前那个对于家政一无所知的不良少女,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偶尔,当和纱心情很好的时候,她也会拿出随身携带的口风琴即兴演奏一曲,据说这是她向一位认识不久的朋友(?)学的(这是和纱唯一能够偷偷带进病房里的乐器了——她曾经考虑过立式钢琴,然后立刻被我和雪菜全票否决;也曾经试图“走私”进来一部电子琴,但在病房门口就被过来巡查的护士长抓了个正着,没收之后还挨了好一顿批评)。如果这曲子是我们都很喜欢的绪方理奈或者森川由琦的老歌的话,雪菜也会高兴地小声跟着合唱起来。因为她们两人现在的音乐水平,这绝对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享受——每当这个时候,我的病房门口就会站满了路过的病人、家属乃至医生和护士。紧接着自然就会被闻讯而来的护士长训斥一番。我们在老老实实的低头认错哄走了她以后,会六目相对交换眼神接着哈哈大笑,然后下一次继续明知故犯乐此不疲。

这一切是如此的和谐、如此的美好,以至于最开始的几天了,我偶尔会陷入到巨大的迷茫当中。甚至当夜深人静,和纱和雪菜都在病房的加床上和衣而卧、陷入沉眠的时候,我都不敢闭上眼睛让自己入睡——因为我在怀疑,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会不会我其实并没有真的从昏迷中醒来,而是继续在甜美的迷梦中沉沦着?

但很快,我就确认了自己的清醒和周边环境的真实。

并不需要像《盗梦空间》里的多姆.柯布那样去观察一个陀螺是否永远不会倒下。因为从四周那花团锦簇一般的幸福氛围里,我逐渐意识到了那存在于细微末节之间、却显而易见的裂痕。

比如有时候,我们也会坐在一起闲聊。我们会说起各自工作中遇到的趣事,但从不提及每个人当下的个人生活;更多的时间里,我们会回忆中学时代里共同经历过的那段美妙时光。但非常默契的是,我们都绝口不提那场演出结束之后的事情,仿佛那些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就像和纱和雪菜在演奏和歌唱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去触及那首“由我作词、和纱谱曲、雪菜来演唱”的我们三个人的歌,似乎这首对我们而言异常熟悉的歌从未存在过一样。

再比如,当我有时夜里从睡梦中醒来,会忍不住在昏暗的夜灯下去观察她们两人那沉睡中的面容。无一例外的,她们那美丽的脸庞在梦中都会眉头紧蹙,绝不似白天清醒时候表现出的那样乐观开朗——显然,为了宽慰我,她们都选择将各自的心事深藏起来,并不显露在明处。她们所怀的是什么样的心事,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呢?而我自己,不是也怀揣着同样的心事吗?

我想,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对现在的状况心知肚明,只是谁也不愿意第一个伸出手去,把这个虽然虚幻却美丽的肥皂泡戳破吧!

当然,这间小小的病房里并不是一直只有我们三个人。实际上,这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武也和依绪是最经常来的。他们俩为了能让我早日康复也是费心费力,使我心存感激。武也听到和纱叫他“部长”的时候,不由的愣了愣神,然后就坐在我的床边用胳膊勒住我的脖子,避开伤口轻轻敲打了几下我的后背。我能看出来他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而已。依绪见到和纱的时候先是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神情中流露出一丝不善,但在雪菜的眼色下也很快柔和了下来。于是病房里的平和气氛得以继续维持下去。顺便说一句,这两位现在用同一个姓了——武也十二年的长跑终于得偿所愿,真是可喜可贺!

雪菜的弟弟孝宏也来过一次。他们家人之间的感情很好,对于自己的姐姐长期待在我这个“外人”的病房里自然不可能不闻不问,需要“代表”他们的父母来考察一下。孝宏见到和纱后也是吃了一惊,但很快就若无其事把自己扮成粉丝的角色,围着和纱索要签名。其实我想聪明的孝宏应该什么都明白了——毕竟当年我们第一次在雪菜家开会的时候,孝宏就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有着一番天马行空的猜测——现在想来只能说是不幸言中了。

我之前在开樱社的同事们也来了(他们来之前,和纱和雪菜一起避了出去)。滨田先生、铃木小姐、木崎先生、松岗先生……令人吃惊的是,杉浦同学竟然也跟着他们一起来了!原来作为我的直属学妹,她已经在编辑部里实习了一年,今年从峰城大文学部毕业后就要正式入职了。杉浦同学这次来话并不多,和我印象里她喜欢喋喋不休的教训人的形象已经有了很大变化。她进门的时候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一番,似乎在寻找某个身影,未能如愿后也知趣的没有多问——我大约知道她想找的是谁,武也曾经和我说过,在四年前的那个圣诞夜计划里,杉浦同学曾经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扮演过相当重要的角色。当然,现在都无所谓了。

麻理姐并没有和那些同事们一起行动,她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来的时候和纱和雪菜并没有避开她。出乎我的意料,她们两人居然都和麻理姐相当熟悉。和纱接受过麻理姐的采访我是知道的,那期杂志还是麻理姐自己从美国给我寄到叙利亚的。而雪菜告诉我,她在看到我受伤的视频时,也正在接受麻理姐的采访——实际上,雪菜能够那么快的找到我回国后接受治疗的医院,还多亏了麻理姐利用了开樱社的消息渠道帮忙打听(PS:和纱是通过曜子的关系了解到的)。她狠狠的批评了我在叙利亚的冒险行为,也通知我,鉴于我现在的情况,开樱社打算暂时把我调回国内。说完这些以后,她神情复杂的打量了我们三个人一会,让我以为她马上就会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我猜她一定都知道了)发表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诫。但她最终只是说了一句“好自为之”就离开了。

甚至连我的母亲——这个理论上应该和我最亲近的人,也来了一次。她神情木然而拘谨,似乎来看望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一位许久未曾联系过的远方亲戚。嘛,这里面至少有一部分是千真万确的。她放下一盒手伴,随意的说了几句“注意身体”就离开了。全程都没有理会一旁的和纱和雪菜——显然,她还是完全沉浸在和父亲离婚之后的那个、只有自己存在的小小世界里面。

原田上尉也来过一次。他是如同幽灵一般突然出现、很快又像幽灵一般匆匆离去的。他来的时候,对我病房里的这两位大名鼎鼎的漂亮女性视若无睹,只是告诉我,他对于没能保护好我深感内疚,并且政府对于我的负伤也会有所补偿。

“北原君,这两天你乐不思蜀,恐怕没时间关注报纸和电视上的新闻吧?”

他有些促狭的冲我挤了挤眼睛。

“现在你可是全日本都知道的大英雄啊!”

“啊咧?”

他掏出一份《读卖新闻》,翻到其中一页,展示给我看。

“《战场上的‘吉他先生’——战地记者北原春希的传奇人生》!?这是怎么回事?”

他笑了起来:

“别看这上面的署名不是我,其实是我供稿的呦!”

“为什么?而且这里面写的有些事迹,并不是真的啊!”我奇怪的问道。

原田上尉的神色变得严肃。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北原君。我们的营救行动失败以后,恐怖分子已经先后处死了汤川和后藤!”

“啊!抱歉!”

“又不是你的错。因为这件事,反对党有不小的声音指责国家没能保护好海外侨民,政府面临着很大的压力。所以,就需要塑造出一个英雄来,转移国民的注意力——这就是你了!”

在我的目瞪口呆中,他又继续说道:

“当然,这名声除了给你带来好处之外,可能还会有些意料之外的麻烦……稍后你就知道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做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猥琐表情,没有再多做停留,很快就离开了。

十、病房众生相(2)

最后,在我以为,我的所有社会关系中,应该会来的人全都来了一遍之后,一个完全没有想到的人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你好啊,春希!”

“和泉同学!?”

“濑之内晶小姐?”这是和纱。

“长濑晶子同学?”这是雪菜。

我们三个人,对着同一个人,叫出了不同的名字。

四人一时面面相觑,出现了尴尬的冷场。

倒是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用她饶有兴趣的目光在我们三人身上转来转去,然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接着对我们鞠了一躬,说道:

“非常抱歉,各位!下面还是让我重新来做一个自我介绍吧。

我的原名……叫濑能千晶,毕业于峰城大附中08届,三年级G班。没错,我们四个人,是同年的校友哦!

毕业以后、我因为家里的变故改用了母姓,就变成了和泉千晶……所以说,春希,大三的时候我告诉你的是真名,并没有撒谎哦!”

她冲我挤了挤眼睛,然后转向雪菜,露出了歉意的表情:

“雪菜同学,非常对不起。大学期间和你交往的时候,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没有把真实身份告诉你——关于这样一点,我稍后会解释的。虽然并不祈求你能谅解,但还是要说,我对你的友情并不是虚假的!”

雪菜露出了非常困惑的表情,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颔首表示会等待和泉的解释。于是和泉她接下来面对和纱:

“冬马小姐,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因为WATOS剧团在维也纳巡演的缘故,能在日本大使馆的新年招待会上碰到你,对我而言是个意外惊喜!濑之内晶是我在剧团表演的时候使用的艺名。不知道冬马同学是否还记得,其实那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呢!”

和纱仔细的端详着和泉的相貌,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试探着问道:

“学园祭表演结束的那天晚上……来锁门的……执行委员?”

“嗯嗯,那就是我呢!没想到冬马同学真的能想起来。”

和泉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和纱的猜测。

“好啦,闲话就说到这里,让我言归正传吧。”

和泉并不理会仍然一头雾水的我们三个人,继续向着我们放出猛料:

“实际上,我今天并不是单纯为了看望受伤的春希你呦。我是为了你们三个而来的啊!你们三人之间的关系,除了你们自己之外,恐怕就只有我知道的最早,也知道的最多吧?”

“你说……什么?”

“呐,春希,还有雪菜同学和冬马同学。我啊,其实相当了解你们之间的那些思念的深度哦?你们那即使与故事相比也毫不逊色……不,甚至比我所知的其他故事要远远超出的、美丽的思念,我很清楚的哦?”

和泉的眼睛,突然被带着些许的炽热、些许情绪化的东西打湿了。但她似乎没有察觉似的,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之间的故事,我是从学园祭的那场演出开始关注的。那时候的我,就在现场啊!所有人都看你们看到入迷,我也完全被你们吸引了!不过我注意到的事情可能和大家不太一样——春希,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好可爱呢,在舞台上弹着吉他的同时,也一直犹豫着不知道该被哪一边所吸引呐,哈哈……”

我不禁被她说的有些害臊,却也无从反驳——因为那个时候的我,确实是这个样子的。所以我只好僵硬着脖子,盯着和泉,完全不敢把目光转到和纱和雪菜的脸上,也就无从得知她们两人现在的反应。

“其实呢,我是一个演员。编剧兼演员,从中学的时候就是……”和泉一改之前略显轻佻的表情,神色郑重了起来。

但她的话语在这里突然被雪菜所打断:

“啊!我想起来了,濑能千晶同学,你是话剧社的主将。依绪和我说起过,在学园祭第二天的上午,也就是我们表演之前,你主演的话剧也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呢!”

“呐,呐,算是吧!不过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我在看演出的时候,被你们之间那暗流涌动的眼神交流深深的打动了呢!一直以来,我都想要写出一个有趣的爱情剧本,所以当时我马上就意识到,最好的素材就在我眼前!而对你们之间的关系,我也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有了猜测,并且经过对武也同学的旁敲侧击证实了呢——呐,不要责怪他,他并没有直接泄露你们的秘密,是我向他描述了我的猜想之后通过观察他的反应才证实的呢!”

和泉的脸上出现了狂热的表情,那类似与老饕见到美食,或者粉丝遇见了偶像。这样的表现让我感到一丝不寒而栗。

“那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呢?”我问道。

“我想要以你们为原型写出一个完美的剧本,但是只有中学时候的那点素材是完全不够的,我需要更加细致的观察你们,理解你们,分析你们的行为,揣摩你们的心理——所以大学时候我才想方设法的去接近你们——春希、还有雪菜同学。但是……”

和泉又莫名其妙的沮丧起来。

“……但是我完全失败了!春希也好,雪菜也好,包括现在的冬马同学,你们的想法我没法理解,你们的选择和我的推演完全不一样……啊,什么嘛,我果然还是无法驾驭像你们这么复杂的角色么?本来我连角色的名字都想好了呢,像希和啦,雪音啦还有榛名啦之类的……”

“雪音?!”雪菜一下子吃惊的捂住了嘴,“所以我准备出道的时候,你才会建议我用‘初芝雪音’这个艺名?”

“是啊,我剧本里的‘雪音’本来也是会追求自己的梦想继续唱歌的……可是你成名之后的举动又和我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和泉嘴里嘟嘟囔囔着,声音小了下去,以至于我们都没有听清楚她接下来的一句话:

“而且还差点把我自己也陷进去……幸好抽身得早……”

很快,和泉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神情,她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反正不管怎么说,现在我是彻底放弃了!作为一个编剧,我果然还是太简单、太幼稚了啊!但是作为一个观众,我可是很急于看到这个故事的最终结局的啦。不得不说,你们——特别是春希,也太过拖沓了一点。赶快一直冲刺到最后吧!”

她凑到离我很近的地方,冲我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笑容。

“所以啊,我就私下里做了一些事情,来为春希你加油吧。好啦,再见!”

最后,就在和纱和雪菜的注视下,和泉突然舔了一下我的耳垂,便咯咯笑着丢下了一张写着某个网址的便签,挥手离开了。

……

“《猛士还是浪子?北原记者深陷三角绯闻旋涡?》

近期因为从叙利亚战场传回第一手现场报道的而声名鹊起、备受关注的战地记者北原春希,被意外发现似乎与两名知名女性同时保持着暧昧关系?本报记者通过仔细探查,试图揭开其中隐藏的秘密:

北原记者自在叙利亚前线报道时身负重伤而被送回国内后,一直在峰城大附属医院接受治疗。该所医院作为东京著名的私人医院,有着良好的安保与保密措施,本报记者一直未能获准进入其中对北原先生进行直接采访,甚为遗憾。

但在对医院周边进行观察时,我们意外的发现,常驻维也纳的著名钢琴演奏家冬马和纱小姐,在没有任何演出计划的情况下突然秘密返回日本,且没有入住酒店,而是长时间停留在这所医院里;同一时间内,在今年‘红白歌会’上大放异彩的新锐歌手初芝雪音小姐,也开始频繁出入峰城大附属医院;从两人的外在来看,并不像是因为自身健康原因入院接受治疗,而似乎是陪护在此住院的病人。本报记者甚至偶然拍摄到了她们相伴出入、神态亲密的场景,难道她们所陪护的病人乃是同一个人?

怀着这样的疑惑,本报记者对这两位知名女性的背景进行了深入了解。结果出人意料的发现,根据峰城大附属中学不久前校庆期间公布的知名校友名录,冬马和纱小姐、初芝雪音小姐和北原春希先生,同为该校2008届毕业生。从中学毕业后,冬马小姐即远赴维也纳学习钢琴,而初芝小姐和北原先生则直升峰城大学继续深造;大三期间北原先生又休学加入开樱社、并作为驻中东的记者开始其战地记者的生涯;初芝小姐也在不久之后加入绪方英二先生的音乐工作室,作为歌手正式出道。表面上看来三人之间似乎并未有太多关联。

但随后本报接到了匿名知情人的爆料,宣称三人实际上在中学期间即深陷感情纠葛当中。作为证据,该知情人士还提供了一份视频影像记录。根据该视频,冬马小姐、初芝小姐和北原先生曾经作为该校社团‘轻音乐同好会’的成员,在学园祭期间共同登台演出,并在学校内引起轰动。这个视频的真实性我们已经从峰城大附属中学的校方得到了确认。从这个视频中,明显可以看到三人之间存在的暧昧互动。该视频现在已经被上传到YouTube上,链接如下……。

另外,根据北原先生本人于2014年初,在叙利亚创建的‘战地孤儿救助基金’所公布的捐助和开支清单,本报记者发现这项已经用来救助了数十名库尔德孤儿的慈善基金的捐款来源中,有两笔来自维也纳和东京账号的资金虽然数量不算很高,但却非常稳定的每月都有款项打入,非常可能就是分别来自冬马小姐和初芝小姐对该基金的捐助。

根据以上的信息,本报记者猜测,能够让冬马和纱小姐和初芝雪音小姐同时陪护的病人,应该就是在叙利亚负伤而入院治疗的北原春希先生。而北原先生在毕业七年之后,仍然能够让这两位声名赫赫、功成名就的美丽女性,因为他的负伤而放下一切共同前来陪护,并且看上去相处融洽,其个人魅力果然让人叹为观止啊!”

这就是和泉千晶临走时所留下的网址上显示的、东京某家三流小报所做的八卦报道。除了这些文字之外,这个报道里还配上了和纱接受专访的杂志封面照片、雪菜开演唱会时的宣传定妆照、我自己在叙利亚进行电视连线报道时的视频截图、我们三人在中学时表演时的视频截图,以及最近被偷拍到的和纱和雪菜一起出入医院时的模糊照片。这些照片和视频让这个实际上充满了臆测的八卦报道看上去似乎“有理有据”——却意外的非常接近事实的真相。这其中提到的所谓“匿名知情人士”到底是谁,也已经不言自明了。

十一、病房众生相(3)

并且在这则“报道”和它所提供的YouTube视频链接的下面,点击观看和评论的数量都是成千上万,其中的言论充满了各种“羡慕嫉妒恨”的情绪。显然此事已经不再是无人问津的冷门轶事,而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热门新闻”了。

我们三人相对无言。

不能让事态继续扩大下去了,不做任何回应会被视为一种默认,这会对和纱和雪菜的声誉都带来异常严重的伤害。必须要对这件事进行某种澄清、或者做出某种否认。

但是两边同时进行澄清或者否认——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除非从此之后,我们之间彻底的变成毫无关系的三个人,否则一旦其中某个关系被发现和坐实,连另外一边的否认也会再次受到质疑。

和纱和雪菜同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们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同时用针刺一样的目光注视着我。我们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起来。

这时,武也突然从病房外走了进来,他的头发上竟然湿漉漉的、还残留着不少没有被拍打干净的雪花。他絮絮叨叨的抱怨着:

“该死,这个时候了怎么又下了这么大的雪……春希,我刚才在楼下居然碰到了咱们中学的濑能同学,我问她来这里干什么她也笑嘻嘻的不肯说……”

他猛然意识到了病房里诡异的安静氛围,停下了话语,有些奇怪的看着我们,但也算是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尴尬,把我从窘境中暂时解救了出来。

我苦笑了起来。

看来,对于这段时间以来,让自己沉溺于这样虚幻的幸福氛围之中,不断的自我欺骗、不断的来回兜着圈子的我,神明并没有施以宽恕。

外面的雪,又飘然落下。

每当我的命运之轮开始转动之时,必定是在冬天。

而那一天,必定会下着雪。

已经不能再逃避了。

必须从这两者中选择其一。

……这个,曾经选过一次的选项,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遵从我那,唯一的心意。

……选择,这个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人。

我,想让谁幸福呢。

思考吧……直到这雪,停下为止。

所以,如果可能的话……

雪啊,请你至少,一直下到明天吧……

……

所以今天,我不能睡。

到天亮为止,必须一直考虑这件事……考虑出能够获得幸福、也不会造成太大伤害的方法……

我绝不能睡。因为在睡着的瞬间,这带来甜美幻境的魔法,就会被解除吧。

所以,所以我,在我想出解决方法之前不能……

……

然后,就好像是讥笑我的畏惧一般,我还是被捉弄了……

就在我打盹的短短半个小时里,有人“似乎”已经代替我做出了决断——这间病房里只剩下了一个人和另一个人。

雪菜满脸憔悴的看着我,递过来一样东西:

“和纱她……夜里悄悄离开了。但她给你留下了这个。”

那是一封信。

“虽然这是写给你的信,但和纱却压在了我的枕头下面。我想,她应该是希望由我来交给你吧。所以我忍不住就先看了……抱歉,春希君!”

我努力平复情绪,接过这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信纸,打开了它。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那断断续续的字迹,和满篇随处可见的、泪水打湿的痕迹。这把写信的那个笨蛋当时的心情暴露无疑。

春希:

见信如晤。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坐在返回维也纳的航班上了。

其实这封信早就已经写好了。只是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给你。现在,也许就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了吧?

因为现在的形势发展,已经变得让我不再适合继续待在日本,待在你的身边了。那样对你、对雪菜、对我而言,都是糟糕的选择。

你也即将伤愈出院,即使我离开,雪菜一个人也应该能够很好的照顾你吧?

但这并不是像七年前那样,要逃跑什么的。我只不过是想给你、给我们都留出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去思考,去决断,做出你真正的选择。

在那之前,我也想通过这封信,和你讲一讲关于我自己,这些年以来的事情。这是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彼此都竭力回避、难以启齿的事情。

其实这些年,我自己过的,也还不错……

我和曜子,已经完全和好了呢……我们一起练琴、一起表演、一起斗嘴、一起抢甜食……她是我的目标、我的偶像、我的敌人,也是我……迄今为止、唯一的亲人。之前有时候想起来,总觉得她不像我的妈妈,倒是有点像我的姐姐呢。

那时候,我羡慕嫉妒着她的技巧,同时又嫌弃着她的演奏不够纯粹……

直到后来有一天,妈妈病倒了……那时我才真正意识到,作为母亲,她到底为我做了多少事情……正因为她把所有的脏活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我才能做一个完全纯粹的钢琴家啊……

妈妈刚倒下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好像天都塌下来了一样呢……整个世界全都仿佛是一片灰暗。因为那时的我完全不知道,没有你在身边,又失去了妈妈的话,我该怎么样一个人生存下去呢?

我就是那个时候第一次在电视看到你的报道的——说起来还是麻理姐提醒的呢。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拼命,只是在想,像春希那么‘风险规避、安定志向’的人也在拼命努力着,我又怎么能像个小孩子一样,只知道坐在原地不停的哭泣呢?于是呐,就鼓起干劲来了,所以,还要谢谢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我送来了勇气……

我想明白了,之前是妈妈为什么也不懂的我遮风挡雨。现在她倒下了,就轮到我来为她这么做了……毕竟我们两个人,是相依为命的啊!

妈妈说生病了以后特别想念日本的饭菜,所以我就联系了柴田太太——你还记得吧,就是之前中学时候我们家的保姆——请她到维也纳来帮我照顾妈妈,因为我们都不喜欢陌生人进到家里。她很高兴我们还记得她,于是二话不说就来了。但柴田太太到底年纪大了,腰也不太好,所以我就跟她学着做了很多事情,来尽量减轻她的负担。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学会做饭了吧?你也尝过了,特别是我做杂烩粥,比你做的要好吃的多呢……

后来,妈妈说想听我演奏的钢琴协奏曲。可是协奏曲和独奏不一样,是没法由一个人来完成,需要一整支乐队的配合。我知道,妈妈是害怕我一个人闷着,一旦她……我就会断开和这个社会的所有联系。所以想要让我尽可能去和更多的人接触、和更多的人协作,真正成为社会的一份子。她就算生病了,也是这么良苦用心的为我考虑呢。妈妈的愿望,我是一定要想尽办法去实现的……在碰了很多壁之后,才通过妈妈的关系找到了巴黎爱乐乐团。他们同意和我共同举办一场演出,来演奏妈妈最喜欢、也是弹奏次数最多的钢琴协奏曲——《Cloture》。那家乐团的指挥为人很糟糕,但音乐造诣却是不容置疑的,于是在他的批评、嘲讽与咒骂中,我度过了极度难熬的两个月……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咬着牙坚持下来,那次演出也终于成功了!妈妈非常高兴,连身体状况都好转了不少。经过这件事,我也不再只是表演独奏,还能自己出面去联系、并和其他乐队配合演出了。

而且,在维也纳,我也有朋友了呢。除了雪菜……和你之外的,真正的朋友!去年年初、有一对刚刚从奥津音乐大学毕业的情侣来维也纳留学。因为男孩子成了我的师弟,女孩又经常来找他,热心的她总是也拉着我一起讨论音乐。所以一来二去就和我熟悉起来了。我还邀请他们来家里玩了几次,妈妈也很喜欢他们。那个女孩子是个很活泼的小提琴手,演奏起来肆意张扬;男孩子则有点木讷,和我一样弹钢琴,节拍控制极为精准、但琴声中却也传递着丰富的情感。他们两人的合奏练习最有趣了,小提琴和钢琴演奏的音乐相互盘旋着、纠缠着、争夺着主导权,有时候简直像是在互殴一样,哈哈……但又透出那么明显的柔情蜜意。据他们自己说,他们彼此都曾经就像这样,用音乐传递着情感与意志,把对方从生命的最低谷,乃至于死亡的边缘,挽救回来,所以音乐就是他们之间最直观的交流语言。这让我都有些羡慕他们了——那么,你这么个连吉他都弹不好的‘吉他君’,也能够像他们那样,听懂我通过钢琴,想要传达给的东西吗?

所以你看,不论是家庭、工作还是社交,我现在都能顺利的融入其中了呢。我也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社会人了吧,哈哈!

呐,春希。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自我厌恶、自我怀疑、只知道逃跑的女孩了。

现在的我,已经有勇气去面对,被我的愚蠢举动所毁掉、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了。

现在的我,就算是当着雪菜的面,也可以大大方方的说出来,‘我最喜欢的男孩子,是三年E班,北原春希’这样的话了。

现在的我,即使和你在一起,也不会完全依赖着你,成为你的累赘……我已经有了这样的自信。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一定能获得胜利的把握啊……毕竟、毕竟,我面对的,可是雪菜啊……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棒的女人……

但是,我写这封信,就是因为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我要把全部的心意都呈现在你的面前。而雪菜她,肯定也会做和我同样的事情吧。我们已经说好了,时隔七年之后,我们会进行一场延迟了太久的、公平的‘战斗’……

我和雪菜,哭也哭了,闹也闹了,笑也笑了……但不管怎样,如果没能让你得到真正的幸福,那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呢!

所以啊,所以啊,春希,需要你在我们之间,做出真正的、也是最后的选择了呢!

毕竟我们三个,已经都不在是小孩子了,‘既喜欢这个、也喜欢那个’这样的混账事情,不可能再被允许了。

不伤害任何人的恋爱,已经完全不存在了——你一定要做出,一定会伤害到谁的决定了!

如果你能打消所有的顾虑,放下你那莫名的自尊,最终选择了我的话,就到维也纳来找我吧!现在的我,还是没办法一直在日本陪着你的,因为妈妈她,也还需要我啊!

即使你没有选择我,而选择了雪菜,那也没有关系……说不心痛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会努力笑着为你们祝福的。毕竟那可是雪菜啊,她也是那么的爱你,对你一心一意,一定也可以让你得到真正的幸福的。

你也不需要担心我。这些年没有你,我不是也过的很好嘛。因为……我可是艺术家啊,就算只是把钢琴弹给我脑海中想象的春希,也一样会很满足的……之前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爱你的 和纱

2015年2月13日夜

十二、斯特拉斯堡,命运之地(1)

“……于是?现在人在哪儿?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跑到这边来啊?”

和纱满脸不高兴的站在斯特拉斯堡的火车站门口,冲着电话那头的母亲抱怨着。

“那个啊,我现在在大圣堂附近呢。你先到‘COUR. DU. SABEAU’酒店去放下行李,再来找我们吧……你还记得那个伊莲吗?就是之前巴黎交响乐团的……她说想要参加斯特拉斯堡教堂的情人节午夜弥撒,我觉得蛮有趣的,就和她一起来了……”

“你知道我回到维也纳的时候,看到你不在有多着急吗?为什么不在家里好好休养啊?”

“呜呜……毕竟小和纱不在家,我一个人也会寂寞的嘛,而且最近我自我感觉也好了很多呢……谁能想到你不在日本好好陪你的男人,就这么突然的跑了回来啊!”

“切!他才不是我的男人呢!”和纱嘴硬的反驳道,随后由小声嘟囔了一句:

“至少现在还不是……”

“嗯?你说什么?另外,日本那边的报道我也看到了,真的没关系吗?要不要我让小美代以‘冬马曜子工作室’的名义发一个声明,就说你回日本是去治疗肩周炎,与某人只是恰巧在同一家医院,其实并无关联之类的,怎么样?”

“不要!”和纱急忙阻止到,“至少现在还不要!再等三天……不,一个星期之后,如果没有其他变化的话……再发这个声明吧!”

“呐,和纱,我说你啊……”

“真是的,不说这个了,我现在就去你们那边。具体在什么地方汇合?”

“好吧,好吧!不说就不说。让我看一下表——差不多就11点的时候在大圣堂门口汇合吧”

“感觉这比约在八公像前见面还要难找啊……”

“没关系的,反正有手机的。那就待会,那边见喽!”

片刻之后,放好了行李的和纱离开了酒店,踩着门口市政广场上的积雪,费力的向着大圣堂的方向走去。

“啊啊!真是够了,我今天是为什么要穿上高跟鞋啊!钢琴家就应该一直穿着平底鞋才对嘛!”

和纱自言自语的抱怨着。从东京到维也纳再到斯特拉斯堡,她匆忙间并没有来得及换鞋。至于这双鞋是在因为某种攀比心理(雪菜穿上高跟鞋后居然和穿平底鞋的她差不多高了)才在雪菜的怂恿下买的这种事情,显然被某人选择性遗忘了。

“我真是倒霉透了。谁能想到这个时候东京下雪也就算了,居然到了这个鬼地方也下着这么大的雪啊!”

并不习惯穿高跟鞋走雪地的和纱突然脚下一歪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狼狈的扑倒在地……这时一双有力的手从后面扶住了她,使她避免了当街摔倒的窘境。

“啊……多谢!(德语)”还没来得及转头的她急忙道谢。

“赫……赫……不客气,和纱!(德语)”一个气喘吁吁的熟悉声音操着陌生的语言回应了她,而且还直呼了她的名字?

“嗯?妈妈……”

不对。这不是曜子的声音——这个声音有五年里一次也没有听到过,接下来的两年里每隔一两个星期就能在电视里听到一次,而就在之前的两周里则每天都可以听到……虽然离开刚刚超过24个小时,但现在听来却依然让人怀念。

只是,这个声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可能、也还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难道是我花痴到了这种程度,以至于出现了幻听?和纱在心里调侃着,用来压制自己激烈的、似乎要鱼跃而出的心跳。

她僵硬着身体,用极为缓慢的速度进行着转身的动作,生怕那远远超出心中最为狂野期盼的‘幻觉’会立刻被现实撕得粉碎。

庆幸的是,那并没有发生。

“……呦,和纱!”

春希正站在她的面前,微笑着打着招呼。

“……呦,和纱!”

看着眼前和纱那目瞪口呆、又似乎快要哭出来一样的可爱模样。一直在我心里紧绷着的弦,终于松弛了下来。我发自内心的微笑起来。

“你……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震惊之下,和纱的语言组织能力还是没有完全恢复正常。

“傻瓜!你忘了么,只要我想找,总是能找到你的……我家楼下那次是,成田机场那次也是……”

和纱对我怒目而视,露出一副“你再逗我我就哭给你看”表情。我只好马上投降:

“骗你的……其实是我追到维也纳之后联系了曜子女士,她告诉我你这时候会在这个城市。”

“这样啊,你居然有妈妈的联系方式呢……”和纱玩味的打量着我。

“一直有的。七年前你们到维也纳之后不久,我就想办法查到了。你的号码……也有。只不过之前……我始终没勇气打罢了!”

“笨蛋!胆小鬼!呜呜……”

和纱又快要哭出来了。只不过这时她突然发现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她看到我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头上肩上都落满了雪花,大衣下摆和裤子膝盖上则沾满了泥污,脚上的一双白色旅游鞋也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而且刚才的气喘吁吁显然是狂奔之后的结果。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回答道:

“曜子女士只告诉我你在斯特拉斯堡,但不肯告诉我你的具体位置。她还威胁说,我必须在你们汇合之前找到你,而且不能打你的电话——否则她就会让冬马曜子工作室的工作人员,连夜在媒体上发布辟谣声明,说你去东京的事情和我毫无关系……”

和纱捏着下巴,一副又心疼又好笑的样子说着:

“嗯!果然是曜子会做出来的事情!她会帮你,又给你设置这样的千难万难作为考验,一点也不奇怪呢!”这时她的目光越过我,看向远处,露出思索的表情。我猜测她正在想象曜子女士因为成功捉弄了我而乐不可支的样子。然后她由把焦点重新转回到我的身上,注视着我。问道:

“一天……不见了呢。你还好吧?不是应该还有三天……才能出院吗?”

“怎么可能会好啊!我是从医院里偷跑来的。”

我气哼哼的冲着和纱抱怨道:

“你居然连夜就从医院里逃走了,连一晚上的缓冲时间都不留给我。和我待在一起,还被人发现了,就那么让你不高兴么?”

“我都说过不是逃跑了啦!不要曲解我的用意啊!”和纱激烈的反驳道,“而且你明明知道的,和你待在一起而不觉得高兴的我,根本就不存在嘛!”

但她的气势马上又弱了下去:

“我只是……只是……不想,也不敢在三个人一起的时候,当面看着你做出选择……那样对我也好、对雪菜也好……都太残酷了一点,所以……所以就……”

接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

“那封信,你看到了?”

“嗯。看到了!”我毫不迟疑的回答。

“那么,你的回答……呢?虽然你已经追到这里……但是,但是如果你不亲口对我说出来的话,我果然还是没法安心呐……

所以,回答、呢……?

是选择我呢,还是要抛弃我?……”

我沉吟了一下,才在和纱紧张的注视下缓缓开口,说起的,却是另外的话题。

“呐,和纱!你还记得中学的时候,你对我的评价吗?”

“诶?”

“‘超现实主义、事前准备、风险规避、安定志向。’没错呢,遇到你以前,我对自己的设想,不过就是老老实实读书、毕业、工作,然后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可碰到你之后,就全都变了呢。

雪菜也说过,我所有的脱离常轨都是因为你啊!学吉他是因为想接近你;要参加演出是因为想要吸引你;音乐教室外面爬窗户是因为想要拉你加入;在毕业典礼上丢下雪菜是为了找你;在机场当着雪菜的面……是因为放不下你;去叙利亚拼命还是为了能追上你;而这一次,我又是发疯一样的、不顾医生的反对,从医院里偷跑出来……”

我稍稍停顿,让自己平缓一下气息,然后接着说下去:

“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能追到这里来吗?你的航班起飞以后,成田机场就因为暴雪临时关闭了,要突破被大雪包围的东京毫无希望。所以我联系了麻理姐一个在旅行社工作的朋友,在她的帮助下一开始就奔向名古屋。坐上了从名古屋飞往法兰克福的航班,然后再转机到维也纳。在维也纳联系了曜子女士之后,又包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斯特拉斯堡。进城以后因为不知道你在哪儿,就在街头漫无目的的狂奔、没头苍蝇一样的转来转去……直到刚才我远远的看见了你的背影……

所以,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我从东京,十万火急地赶到这里。

坐新干线、转飞机、乘出租车、靠自己的脚,拼命地用上了能用的一切,终于在曜子女士为我设置的时限之前赶上了……

我啊,是为了追上你而来的……

是为了,抓住你而来的啊!

“春希……?”

“和纱!现在……我终于追上你了!请你……接受我吧!”

和纱明白了我所作出的选择,她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用充满喜悦的目光注视着我,同时眼泪却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

“拜托了,和纱!……请你永远、永远的、和我在一起吧!”

“真的……可以吗?”

也许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的懦弱与胆怯,给她的伤害太深,和纱再一次向我确认道。所以我也毫不犹豫再次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我爱你……胜过一切!”

和纱的脸上终于露出非常幸福、非常满足的表情。

“春……希!”

十三、斯特拉斯堡,命运之地(2)

此时此刻,以我们所交换的誓言,就算是紧紧相拥,当场再深深一吻也毫不奇怪吧!但现在的我们,却并没有做出更加亲密的行为,只是用手指,相互触摸着对方的嘴唇。

不过和纱的双唇,一边矜持着,一边渴求着略进一步的动作。她将触碰到嘴唇的文档指尖含入口中,然后,用力咬了下去。

我的指尖被和纱的舌尖轻轻舔舐着,疼痛的感觉,渐渐扩散开来。

牙齿的力量逐渐变强,终于从指尖慢慢渗出的鲜血,一部分被和纱咽下了喉咙,一部分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

“这样一来,你……就是我的了!我……也是你的了!”

于是,我们就在这里,这雪花飘落的斯特拉斯堡的广场上,订立了血之契约。

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立着、触摸着、对视着,过了良久。

感觉到和纱触摸着我的嘴唇的手指,已经被寒风冻得冰凉,我才收回我的手,将她的双手一并握住,放在我的胸前为她温暖着。和纱也自然的靠了过来,将头搭在我的肩膀上。

“你来的时候,和雪菜……全部都说了吧?”

“嗯!”

我的心微微一沉,但还是毫不迟疑的点头应道。

“是吗……雪菜她很难接受吧?……但责备什么的,也不会有吧。毕竟,那可是雪菜呀!”

“……我倒是希望她能责备我的啊……”

我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雪菜当时的话语:

“和纱她,还是那么温柔……又是那么狡猾呢!这样的她,我果然还是赢不了啊!

春希君……你去吧。跟随你的心意,去追上她,去抓住她吧!毕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春希君你了,就是和纱,在这一点上应该也比不过我呢,呵呵……

不用担心我,我虽然只是一个歌手,但也能和艺术沾上边了呢……和纱她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的……我会在这里……微笑着祝福你们的,就像……就像和纱在信里写的那样呢……”

和纱注意到了我短暂的沉默,显然明白我正在想着什么。她在我的怀抱里叹了一口气,闷闷地说:

“我就是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才离开的呀!

雪菜她……那家伙,从今往后,要怎么治愈自己的伤痛呢!”

雪菜她,那时候,是怎么说的呢?

“……春希君!我会继续唱歌的呦!用和纱她教给我的方法,对着我心目中的你,一直一直的唱下去呦!……”

和纱仿佛感到寒冷似的,挣开了我握着的她的手,从我敞开的大衣里伸进去,环抱着我的腰,想要更加深入的投进我的怀抱里。于是我用大衣尽可能的把她裹住,一手抱紧了她,一手轻轻抚摸着她顺直的、长长的黑发。口鼻之间,也被她发间的香气深深包围了。

“我们这辈子,欠雪菜的实在是太多了!”

“嗯!”

“如果学园祭之前,我能更勇敢一点……或者学园祭的那天晚上,你能更勇敢一点,也许雪菜就不会对我这个傻瓜陷的这么深,就能得到属于她自己的幸福呢?”

“嗯,是啊……诶?等一下,你……你怎么知道?你听到了?”

靠在我脖子上的和纱的脸庞,一下子变得滚烫……虽然因为她藏在我的怀里,让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应该已经羞得像煮熟的龙虾一样了吧。

“嗯,听到了的……虽然那个时候还动不了,但外界的声音,并不是一点都听不到呢……就像是睡梦里听到的妈妈的歌谣一样。我似乎做了一个梦,在梦里看到了当时的场景呢!”

“不要说了!啰嗦!啰嗦!”和纱羞恼之下,使劲地掐着我后腰上的软肉。我龇牙咧嘴的安抚了她好一会,才能继续说下去。

“……那时候我们毕竟还太年轻,完全不懂得该如何做出选择啊!但是从你走了以后,到我决定去中东之前的那三年里,对于我们三人之间的事情,其实我想过很多很多……现在回忆起来,真的是有着太多的选择和可能性呢……”

我亲了亲和纱的头发,把下巴搁在了她的头顶上,继续着我的长篇大论:

“呐,和纱!”

“嗯?”

“日本战败以前,那些被洗脑的马鹿们,有个说法叫‘七生报国’,你听说过吧?我也想过,如果我能有七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到底会怎么选呢?”

“你会怎么选?”和纱有些不明就里。

“大概七次里,至少有三次会选择雪菜吧!”

“嗯?诶!”我怀抱里,和纱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她闷闷的问:

“那其他四次才会选我,是吗?”

“不是呦……其他有三次大概会和麻理姐啦、杉浦同学啦或者和泉同学她们在一起吧……”

我继续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着。

“春……希!!”

和纱猛地把我推开,用手揪住我的衣领,充满威胁的危险目光死死的盯住了我,仿佛一旦我的下一句话不如她意,就会像一只猛犬一样咬断我的喉咙。

我忍住笑意,不顾她的威胁,继续抚摸着她美丽的脸庞。

“和纱!你要明白,我们能走到这里是多么的不容易——你把一个像我这么懦弱胆小的人抛弃了七年、放置了七年……你知道这七年里我顶住了多少次放弃的诱惑,才能追着你走到这里吗?刚才的每一次都是我可能放弃的时候啊……

但是我能站在这里,就说明我坚持住了——在所有可能导向我们无缘重聚的岔路上,我都选对了,才能得到现如今这个最后的、也是最好的奖励。”

我把身体重新放松下来的和纱再一次搂进怀里。

“所以啊,和纱。没有七次重来的机会。我也只有这一辈子。

而这一辈子,非你不可!

“春…希!春希!”

和纱在我的怀里发出小狗呜咽一样的声音。

但过了一会,她突然又抬起头来,用故作凶狠的可爱表情看着我。

“不行!”

“嗯?什么不行?”

“你只能选我!这么说虽然有一点对不起雪菜……但即使你能有七次机会,也必须要全部选我!听到了吗?”

“好的。知道啦,知道啦!”

“切!敷衍……对了,你的工作怎么办?实在不行辞职也可以哦,反正现在我可以养你,哈哈……”

“笨蛋!要是能接受你来养我,四年前我就死乞白赖的来找你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麻理姐之前发消息告诉我,开樱社给我放了个长假,让我把四年来在叙利亚的经历写一本畅销书,由社里来给我独家发行,并且给了非常优厚的版税条件。另外我打算征求峰城大文学部导师的同意,让我用这本书作为本科的毕业论文。而且我还准备打报告,申请假期结束后调到维也纳常驻,理由嘛,你可以猜一猜……”

和纱的脸又红了起来,她当然能够猜到我的理由,但却没有接下这个话题,而是转向了她刚刚发现的新大陆:

“等等,你现在还没有大学毕业?”

“是啊,我为了去叙利亚中途休学了。这有什么奇怪的?”

和纱露出了得意洋洋的表情:

“终于可以在学业上鄙视你一次了——我现在已经有钢琴演奏的硕士学位了。来,这位本科肄业的学渣,来膜拜我这个学霸吧,哈哈……”

雪花继续飘落着。落在我的头上、肩上,也落在和纱的身上。落在斯特拉斯堡的市政广场上,落在大圣堂的屋顶上……把整个城市染成了一片洁白。

我,北原春希,现在一点也不讨厌雪!

发布于 2019-12-01 02:23